相思一梦云千千 著

“程子逸，你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吗？”我红着眼问。

“未曾。”他应得很认真，如果忽略那几分哽咽。

我顶着哭肿的脸笑了，那张纸投入火中。

而后我紧紧抱着他，语气执拗，“不要紧，反正一直以来都是我爱你。”

我来爱你就好，一直一直爱你。

程家财产尽数充公，由奢入俭难。

如今在程子逸身边只剩妇孺老幼，寒冬腊月里，纷纷冻病了。

我当掉身上所有首饰，给程家换了更坚固防寒的房屋，剩下的钱都买了炭火和药。

细心调理，身上的病总有好的一日。

可心上的窟窿却难填。

触怒天威，亲眼见父兄狱中惨死，程子逸的心性快要磋磨没了。

“夫君，我给你刮刮胡子好不好？”

暖意融融的房里，他的脑袋靠在我腿上，我摩挲他脸上刺手的胡茬。

他不说话，我当他默许了，用刀一点点刮着。

我们离得那么近，他的目光里完全倒影着我，我笑容温柔，叫他再落魄也要顾着体面。

“你并不是一无所有，程家那么大的责任等着你担。”

“边境不太平，总有仗要打，日后朝廷会有人求你回去。”

“此刻自暴自弃不值得……”

不知我的话他听进去多少，他扭头良久，盯着那抹窗，哑着嗓子问，“父兄无错，为何陛下一句申辩都不听？”

这话里藏着对上头浓浓的失望。

“子逸，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再威严也有惧怕，他也是人，会怕死，更怕自己没死透就有人来争权。”

“程家军功累累，素来惹眼，世人多拜高踩低，又想冷眼看高楼塌。”

“父兄之死是时势所逼，中间层层隔着，真话难达圣听。”

此番交流后，程子逸明显精神好了许多，主动操持家中许多事，更冒着风雪从山上砍柴打猎。

我拉着他被冻伤的手，细细上药。

“大男人没那么娇贵，这些药留给奶奶和娘用吧。”

我紧紧抓着，不许他挣开，“男儿也是人，也会疼也会苦。”

这是执剑杀敌的手，我可舍不得让它伤。

上完药发现他一直盯着我，我笑了笑，调侃，“怎么，现在在想原来我是真的对你好？西州人重情，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啊。”

“你是高高在上的战神小将军我爱，你是落魄子弟我也爱。”

他悄然别过视线，不敢面对，鞋没穿好就跑了出去。

夜晚，他昔日部下送来几壶酒。

他还是回到我们房里喝，程小将军醉酒红脸的模样诱人采撷，我静静看着，一刻视线也舍不得移开。

有些藏在心里的话，总要接着酒劲才能说出口的。

“我恨你，是恨你让我没了自由。”

“娶了别国公主的将军，圣上疑心深重，再信任也不会重用。”

“你折了我的翅膀，让我怎么不恨你，可如今你对程家有恩，我还恨你都显得我该死。”

所以他挣扎得要命，无数理智劝他好好眼前珍惜眼前的人，她值得爱。

他却怎么都过不了心里那关……

我擦去不断落下的泪，仿佛一堵墙搁在我们中间，烛火光映在他俊逸的脸上，他也红了眼。

好真的真心话，仿佛利刃，扎得人心里发疼。

我接连饮了好几杯酒，呛得嗓子疼，想伸出去的手到底不敢伸了。

“接着恨吧，只要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待你重披盔甲，我就还你自由。”

他练武勤快，身法飘逸更胜当初。

他一点点恢复到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低下头，笑容苦涩，他那么努力的变好，是为了离开我。

陛下驾崩，新帝临朝，大赦天下，原本许多因酷吏捕风捉影获罪的人都得了平复。

程家也在其列，甚至新帝感伤程子逸父兄死得惨，连颁三道旨意安抚。

众人搬回了曾经偌大的宅院。

刑部只封了大门，里面一草一木都未曾动过。

冬去春来，这一切仿若隔世，程家老少哭成一团。

清荷扶着我回院子，我想到等一会或许他要回来，未必想见我，便绕道去了他表妹的院子。

自从那个女子去世后，这里鲜少人来，清静得恨。

我对她没有恨，想到第一次踏足此处。

她坐于亭中，时不时咳嗽，弱柳扶风，仿佛风一吹就散了，那么羸弱的人，看到我来了，还是坚持起身行礼。

说了来意，她很快答应了我会在新婚夜劝程子逸回去。

她心里有表哥，但她更看得开。

“我这副身子，本就不可能和表哥白首，我祝福你们，也祝公主得偿所愿。”

“只是我那表哥性子傲，很多话又爱藏在心里，哎……”

“公主……若你不是西州公主就好了……”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她懂表哥的傲性，惋惜哀叹。

若我不是公主，或许在她逝世后，正常接触程小将军，能得到他的心。

可我太心急了，急着用公主的身份得到一切。

却也斩断了他一心向往的自由。

原来我们之间最大的隔阂是我亲手划下的。

我抓着清荷泣不成声。

清荷也跟着落了泪，“公主，你轻瘦了这么多，别哭了，伤身啊……”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院子，却发现程子逸等在门外。

“奶奶让我叫你去用晚膳。”

他合上院门，递给我一张帕子，没问我为什么来这里，也没问我为什么落泪。

是了，他对我本来就是不在意的。

“我累了，今后就在院子里用膳，不陪大家一起了，劳你帮我解释一二。”

他愣了一会，眼里少见地露出关切，“你身子不舒服，我命人叫太医。”

我没接那块帕子，撑着笑容，笑意不达眼底。

“不用，心里的毛病，想家了。”

我先一步转身离开了，没看到……程子逸眼角转瞬即逝的落寞。

程家人对我不错，我不去用膳也不说什么，甚至主动送了许多补品给我，叫我好好养身子。

后来我时常走神，不知不觉就想起他，然后泪如雨下。

心越疼越不想见他。

用尽心力爱了一个人那么多年，劝自己放下那么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