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布娃娃不是小枫 著

6

她像变魔术一般，掏出一把钥匙，悄悄地打开了房门，又使劲把我推出去。

妈妈哪里来的钥匙？

我暴露在四双眼睛中。

这帅气的叔叔全身黑，戴着大帽子，奶奶这么怕他，他应该就是“警察”。

现在警察叔叔皱着眉，语气很严厉：

「你不是说你家里没孩子？」

奶奶只好说：

「就生了一个也不叫超生嘛！」

「娃她妈难产死了，俺家就这一个。」

警察叔叔伸手抱起我来。

我飞得好高好高，开心地拍起了手。

他看向我的眼神，像妈妈：

「你们给孩子穿得什么破烂，给她买衣服，让她上学！听见没有！」

「过几天我还来，要是小姑娘还这样，或者丢了、死了，我把你们都抓起来，这叫虐待儿童！」

他们三个人吓得连连点头。

帅气叔叔走后，奶奶狠狠地拧了我大腿一把，掐住我的脖子骂个不停。

我喘不上气，眼睛只能向上翻。

感觉整个房子都在旋转。

爸爸拦住奶奶说：

「妈你没听人家说啊，死了就抓我们进去！」

奶奶听后，把我重重扔到地板上。

腿磕了一下，很快就肿了起来，我撇了撇嘴，忍住了眼泪。

「现在咋办？」爷爷问。

「还能咋办啊，让她上学去，把咱儿子小时候衣服洗洗，穿上得了。咱家不还有个名额吗？儿啊你再努努力，让那贱货再怀一个。」

她瞪圆了双眼，身上的气息让我害怕：

「是孙子就留着！是赔钱货就掐死！」

我吓坏了，但想起能上学能有新衣服，又开心起来。

我也可以上幼儿园啦！

后来，爸爸带我去很大的房子里拍照，按手印，又去一家幼儿园。

那校长又漂亮又温柔，俯下身子和我说：

「小朋友，你马上就有新朋友啦！」

会有更多的朋友吗？

可我还是很想我的布娃娃。

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晚上，等他们睡下，我又偷偷跑出来，四处找我的娃娃们。

衣柜里也没有，储物室里也没有……

那是在哪里呢？

夜深了，妈妈都睡着了。我自己在漆黑空旷的房间里，有些害怕。

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耳边除了钟声，一切安静。

下一秒，一阵细微的歌声传来：

「从前我也有个家……」

「还有亲爱的爸爸妈妈……」

有人在唱歌！

绝不是妈妈，妈妈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我顺着声音来到冰箱前，把耳朵贴在上面。

「爸爸举起斧子……剥开我的皮。」

「做成了娃娃。」

我猛地拉开最后一层。

歌声戛然而止。

里面摆着我所有的布娃娃，它们被扭曲着，塞进狭窄的空间里。

身体像蛇一样纠缠在一起，缴进了无尽的冰冷和黑暗里。

我费力拔出来一只，抱在怀里。这娃娃浑身软绵绵的，也许是冰箱的缘故，粘上了许多鱼肉的味道。

「啪嗒，啪嗒，啪嗒。」

急促的脚步声停在我身后。

一道呼吸出现在我头顶。

一只苍白的手拨弄着放在冰箱夹层里的、扭曲着的布娃娃们。

「不痛啊，不痛……妈妈把痛痛吹走了。」

妈妈轻声呢喃着，随后递给我一只洗得发白的书包：

「明天小凤上学，可以把妹妹带上吗？」

「她也想上学。」

我点了点头。

我最听妈妈的话了。

7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好开心呀，我终于能上学了！

奶奶抻过我的衣领，嚷嚷着：

「别把你的那些娃娃带去学校！」

她又翻开我的书包，看见里面什么也没有，就让爸爸送我去上学了。

幼儿园外很多家长牵着孩子，我也伸出手去够爸爸的手掌。

他愣了一下，然后拉起我的几根手指头，送我进了门。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不仅能上学，爸爸也能牵我的手了！

奶奶说我出生时，爸爸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蹦蹦跳跳地进了班级，有个漂亮的大姐姐过来牵住我的手，让我介绍下自己。

面对这么多双眼睛，我有些紧张，拽着衣角说：

「大家好，我叫小凤！」

「小凤，她叫小凤。」台下的同学们不断重复着我的名字，怪不好意思的。

然后，我按妈妈说的话，打开书包，掏出我最喜欢的布娃娃。

还没等我开始炫耀，布娃娃的一只手软趴趴地掉在地上，缺口处流出黑色的水来。

那个臭鱼烂虾的味道又出现了。

台底下的小朋友们都哭了起来：

「死小孩！这是死小孩！」

漂亮的大姐姐也失声尖叫起来，掏出了手机。

不论我怎么说，他们还是一片慌乱。

过了一会儿，幼儿园门口响起很大的警笛声，房间里多了很多帅气的叔叔。

其中一人是那天来我家的警察叔叔。

他见了我，将手摊开，语气温柔地说：

「小姑娘，可以把你的娃娃借给叔叔看看吗？」

他看起来不是坏人，我相信他。

接过娃娃后，他左看右看，又把它递给身旁穿着白大褂的姐姐。

姐姐戴着白手套，仔细地摸来摸去，最后脸色很差地点点头：

「已经死去很久了。」

听到这句话，小朋友们哭得更厉害了，老师把他们都抱了出去。

叔叔又蹲下问我：

「这娃娃谁送给你的？」

我想了想：

「是奶奶送的。」

「可以把布娃娃借给叔叔几天吗？叔叔送给你糖吃。」

我欢喜地接过糖。

我还没有吃过呢！这是牛奶味的吗？

那群叔叔互相对视了一下，一起走出门，不见了。

幼儿园放学了，天上又下了大雨，我却没有等到爸爸。

我着急地哭了出来。

最后，那叔叔出现了，他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向我靠近：

「小姑娘，你家人现在有事，叔叔送你回家好吗？」

我点了点头，他把一件雨衣套在我身上：

「新买的，不知道合不合适。」

我不再被雨淋湿了。

自行车慢慢悠悠地骑着，我不停擦去雨衣上的雨。

这是我第一件新衣服。

我不能弄脏了他。

到了家门口，我听见家里传来爸爸的嚎叫声，只能害怕得躲在叔叔身后。

门开了，爸爸见到叔叔，立刻不生气了。

「看好这小女孩，她要是有三长两短，你们剩下的人……」

叔叔看了我一眼，没有说完。

进了家门，我发现奶奶不见了。

爸爸又怒吼起来：

「养你们有屁用！把我妈都送进局子里了！妈的，呸！」

他呸了一声，吐到我新买的雨衣上。

我心疼坏了，抹起眼泪来。

「啪！」

爷爷从背后踹了我一脚，好痛呀！我只能趴在地上，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灾星！害自己家人，有你家就不好过！」

爷爷也大声骂我。

我不住地哭。

妈妈把刚做完的饭菜端到桌上。

从前都是奶奶做饭，如今奶奶不见了，只能妈妈来做。

她的嘴巴上的小洞渐渐愈合了，只是肿得很厉害。

见我哭了，她把我塞进怀里，安慰着我，哪怕嘴上有伤，也坚持着开口讲话。

我能听见毛线在皮肉间穿插的声音：

「不哭……」

「马上就安静了。」

家里的灯开到凌晨才关。

吃过饭后，爸爸爷爷一直在商量着什么。妈妈又像以前一样，蹲在角落里缝着什么，嘴角带着不变的笑。

晚上，我被翻箱倒柜的声音吵醒。

睁眼一看，竟是妈妈。

她对着镜子，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咔嚓……咔嚓」

剪刀的声音。

「嘀嗒……嘀嗒」

又有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凑近去看。

妈妈冲我绽开笑容，那些锁住皮肉的毛线被齐齐剪开，连嘴角的皮肉也被扯下许多。

她笑着，整张脸血迹斑斑，鲜血顺着下巴滴在床单上，发出水滴一样的声音。

我顿时吓得满头大汗。

「小凤，咱们和妹妹们玩捉迷藏吧。」

捉迷藏？

架不住好奇，我答应了下来。

「我们帮妹妹们藏起来，不要被爷爷和爸爸捉到，好吗？」

听起来很好玩，而且，我也不想他们抢走我的好朋友。

我和妈妈立刻行动起来，将娃娃都藏得严严实实。

出了满身的汗，妈妈用沾满血迹的手帕替我擦干，伸出一根小拇指说：

「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哟！」

我也伸出小拇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从那以后，警察叔叔总是来我们家做客，问爷爷爸爸好多问题。

问妈妈是从哪来的，妈妈叫什么，他们知不知道娃娃的真相。

同时也会问我：

「你有过妹妹吗？」

我摇着头说：

「没有，我只有娃娃。」

但他们并不问妈妈，可能是因为妈妈只会躲在角落里，有时哭有时笑，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天。

只有做饭时和晚上，妈妈的眼神才灵动起来。

爷爷和爸爸满屋子找我的娃娃们，都没有找到，他们打妈妈，打我，我们也说不知道。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