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吾爱春雷 著

他索性也坐在了地上，把手里的一封信递给我，“师父留给你的。”

我打开信笺，上面有未干的点点泪痕晕染了字迹，师兄可能早已看过了。

我知道师父有个很久以前就疯了的道侣，一直被师父关着，我曾问过师父，他说怕师娘吓到我。

师父与师娘鹣鲽情深，他一直在寻找治疗师娘的办法，这我也早就知道。

我不知道的是——师父在抽取我记忆时，无意中发现我拥有时空镜，他开始寻找利用时空镜回到过去的方法。

回到师娘没有疯掉的过去。

可我太笨了，我结不成金丹，甚至连气感都没有。

当玄苍道尊出现时，师父的希望彻底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他不想让徒弟的命去换师娘的命。

所以，他死了，多活一天不过是多痛苦一天。

我望着弥漫的浓烟，眼泪止不住地滴落在信笺上，字迹彻底模糊。

我的师父，他划着火石的那一刻，会不会对他的小徒弟有一丝丝的不舍？

我的心像破了个大洞，又被灌满了铅似的坠得疼，我踉跄地站起，茫然不知去往何处。

我回了自己的院子，握着琉璃珠哭的泣不成声。

刚要使劲捏碎它，大师兄夺了过去，“不要这段记忆了好不好？没有它时我们明明也过得很快乐。”

我只是手心朝上，朝他伸着，一句话都没说。

“你想起来会很痛苦的。遇安，我也是为你好！”

能有多痛苦呢？为我好的人已经死了。

我擦了擦眼泪，抬头望向这个曾让我满心欢喜的少年，现下英俊不再，黑乎乎的脸上还有两道泪痕，倒像个滑稽的小丑。

我去夺琉璃珠，他反而把手背到后面，“那你可以再抱抱我吗？你之前最爱抱着我叫我言哥哥了。”

言哥哥？呸！大骗子！谎话精！

我使劲推了他一把，琉璃珠“啪”地一声在地上碎开，有流光飞出直冲我的眉头。

我晕了过去。

我爹有个亲兄弟，这兄弟俩可能修道水平不大行，眼看成仙无望，便娶了妻，较着劲儿的生孩子。

因为不知道从我爷爷那还是爷爷的爷爷那流传下来个宝物，这宝物只传男不传女，只传长不传幼。

我爹没出息，三年抱俩，五年抱仨，有量无质，生了四个丫头片子。

你说苍天多无眼，人家那边一溜五个大小子。

眼看这宝物就要转手他人，我爹不服气，誓要生出个带把儿的，好把宝物留在我家。

我就是那会儿穿越到我娘肚子里的，没落地我就知道我将来得承受多大压力，果不其然，我娘看见我的那一瞬间，两行泪就落了下来。

我娘瞒着我爹说是个小子，她也是傻，这事能瞒得住金丹修士？

我爹给了还在月子里的我娘一巴掌，将计就计对外宣称何老大家得了个小儿子。

可是假的真不了，这是能一直瞒下去的事？

我曾试探着跟我爹讲，我是穿越而来，终有一天会回到原来的现实世界，您老这和我娘也不能懈怠，继续努力，总有能抱上大胖小子的那天。

没等我多啰嗦几句，他就亮出了“家法”——一根无风自动的柳条，这柳条别看细细的，也不用人挥舞，瞬间就能抽得人皮开肉绽。

这几年我爹逼我修习剑道时，我没少领会这东西的“妙处”。

要我说，他就是迂腐，允许他自己幻想回到过去重活一次，我怎么就不能穿越了？

可小手指拧不过大粗腿，我望着这山上的梨花开了又落，稀里糊涂地长到了十三岁。

普通少年这年纪开始如雨后春笋日日拔节儿，我没有，长得瘦不说，声音也尖细。

我那堂兄弟几个从不喊我名字，追我屁股后面喊我“二椅子。”

这一家子没得了宝物，全家人都得了红眼病，我大堂哥最甚。

他在家时便常欺负我，我爹将我和二姐送到了剑武派，谁知他后脚就跟了进来，还能当上外门弟子。

不过那又怎样，我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比他地位高了不是一点半点，他奈何不了我。

不知我走得是狗屎运，还是我爹他人脉太强，剑武派的大长老收了我为徒，且待我甚好，丝毫不嫌弃我是个棒槌。

我二姐拜入了二长老堂下，丹法器符均有涉猎，水平比我高出了好大一截。

在家时，我就只与二姐的感情好，我以为我俩会在这揽云峰快乐地生活下去。

从没想过有天会因为两个男人，吵翻了天。

我其实还有个二师兄，叫方墨为，这人平时沉默寡言，却得了二姐青睐。

“你不能因为他帮过我们几次，就对他以身相许，知人知面不知心，对谁咱们也不能十分的信任，总要留一二分的余地给自己。”

我总觉得方墨为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无害，害怕二姐在这段感情里摔了跟头。

可她好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总会反唇相讥。

“你还说我？你的大师兄欺负了你那么多次，你还不是跟他走得近？识人不清的是你吧？”

我无言以对，大师兄他起初确实总戏弄我，还伶牙俐齿地嘲讽过我，可后来不知为何，见到我便脸红，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我反倒觉出这人有几分笨拙的真实。

我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堂哥起了得不到宝物就干脆毁掉的心思，将我有宝物这事传遍了整个山头。

二姐急中生智用了一夜时间赶制出来个足以以假乱真的赝品。

平日里为了安全起见，我将真的塞在我的裹胸布里，只有睡觉时才会取了压在枕头下面。

赝品则被我锁在了一个宝箱里。

没过多久，时空镜便丢了。丢了的，恰恰是那个赝品。

我们四人探讨许久，谁也说不准贼人是真的盗走了赝品，还是拿了真的又把假的放在了我枕头底下？

因为假的实在太真了。

后来二师兄方墨为提出剑武派有个“拾慧斋”，里面有数万本藏书，或许会有关于时空镜的记载。

我们趁师父闭关，四人在拾慧斋里待了十天十夜，大师兄和二师兄终于翻到本《禁术》。

单凭这名字我就觉得有戏，可等翻到画着时空镜的那页，后面的内容却不翼而飞。

这种种巧合已不再是巧合。

大师兄和二师兄打的不可开交，俩人一口咬定是对方撕走了那页纸，且盗走了时空镜。

我和二姐也争吵不休，我以人格担保靳言不会偷拿我的东西，二姐便以命相赌说方墨为忠厚老实根本不会觊觎我家的宝物。

后来二姐果真丢了命。不知道她从哪听说的，“不尽底”的秘境有神兽，会听人诉求，断人官司，你若诚心拜求，可许你心想事成。

在我骂她“被个男人迷了心思，脑子不清醒”后，她气冲冲地进了秘境，方墨为知道了后脚寻了进去。

可他们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

我没有气感进入不了秘境，靳言找来了匹飞马，我骑着，他御剑，我俩在半空中找了两天，没有寻到二姐和二师兄的任何踪迹。

当时师父闭关，我实在害怕二姐凶多吉少，便下了山去求了我爹。

我娘当时已有身孕，我爹正喜滋滋地陪着待产，看到我张口便说，“你来的可太正好了，快把宝物给我，郎中说了，你娘这胎定是个小子。”

我没应他的茬，只泣不成声地跪着求他救救二姐。

我明知道丫头片子在我爹眼里是一文不值的，可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苦苦哀求，我爹丝毫不为所动。

可能我爹的冷漠激发了我心底潜藏的恶意，我告诉他时空镜在二姐身上，二姐在秘境失踪了。

果真打蛇要打七寸，我爹进了秘境。

可他也没回来。

我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明明之前那么多修士进去，有的说梦想成真了，有的探得了宝物，为何我的亲人进去就再也没出来？

后来师父出关后又和大师兄进去，活着回来了。

同时回来的还有爹他们三人的尸体。

师父在尸体上查验了很久，只说可能死于某种蛊毒，毒是何人所下一点线索都没有。

难不成有人躲在秘境伺机下手？

为何别人没事？

我受打击太大，开始变得魔怔，偷吃了很多灵药，直到口鼻冒血被人发现也没找到气感。

我想自己去秘境报仇，我害死了这么多人，如何能安生？

可是我试了好多种办法都没成功，灵药可能吃多了，意识开始有些不清。

师父与大师兄怕我生出心魔，将我打晕，把我记忆抽了出来。

如今我记忆重寻，想起来时依然撕心裂肺。

我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飞奔着去找原来的家。

我推开破旧的柴门，院里一片狼藉。

有位路过的道姑经过，问我来寻谁。

“何大真人一家可是在这居住？”我嗫喏着问。

“早不在这了，都说何大真人有日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他家娘子当天就难产了，一尸两命，娘俩谁也没救活。”

“他家大姑娘说是五年前修了无情道，不知跟着哪位真人走了。”

“老三和老四嫁了人。”

“老二和老五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你可是他家亲戚？”

道姑还在说什么，我早已听不清。

我脑子里只有一道声音：何遇安，你真的是个丧门星。

何遇安，你真的是个丧门星。

你害死了这么多人。

你还活着做什么呢？

爹死了，娘死了，二姐死了，师父死了。

你怎么不去死呢？

死了吧，最该死的就是你了。

我爬上了揽云峰最高处，从这跳下去，就是“无尽底”，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当我张开双臂，正要一跃而下时，后背的道袍突然被人揪住。

“我看你敢！”

来人一声怒喝，将我用力一甩，狠狠地撞向旁边的岩石。

“不要寻死，求求你了，遇安，遇安，我知道你痛苦，但你不要死，好不好？”

这人扑上来紧紧地搂住我，换了副口吻苦苦哀求着。

我推开他，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哦，是那个明明是普通师兄妹却骗我说我俩情投意合的大骗子。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