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等到你》 章节介绍
《世界尽头等到你》是一部备受网友喜爱的言情小说,作者青林之初叙事清晰,文笔流畅优美,且不失诙谐有趣,可读性强,具有典型的网络文学特色。《世界尽头等到你》第7章内容介绍:他俯视着她,彼此靠得很近,目光相触,呼吸可闻。他的视线温柔流连于她的眉眼.........
《世界尽头等到你》 小小心事 在线试读
他俯视着她,彼此靠得很近,目光相触,呼吸可闻。他的视线温柔流连于她的眉眼,不存丝毫的闪避与顾忌。
(1)
北京的秋季短暂,落叶飘尽枯枝披霜,北风日紧一日,冬天很快来临。
十二月初的一个周末上午,乔萝一个人在家,意外接到医院冯阿姨的电话,说有急事请她去一趟江宅。
冬日的江宅寂静空旷,阳光遍洒院内每个角落。乔萝进门的时候遇到提着药箱匆匆而出的冯阿姨,问过才知道江宸昨晚受凉了,高烧不退,江润州这天又有国外来的重要客人要招待,一早就出了门,让冯阿姨上门帮忙照顾江宸。没想冯阿姨来了才坐一会,就接到医院急症室忙而催回的电话,冯阿姨没有办法,只得试着找与江家交好的乔家人来照顾。
冯阿姨简单叮嘱了乔萝两句,便把照顾病人的任务交到她手上,急忙离开。
照顾江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乔萝做起事来轻车熟路,给他烧开水,泡生姜茶,削水果,加被子,坐在床边陪他聊天。不过病人吃了药后昏沉沉地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她的话,看起来不耐而又敷衍。
于是乔萝说:“你想睡就睡吧,别勉强撑着和我说话。”
“我睡觉你干什么?”江宸病中锋芒褪去不少,眉目无神,语气也是恹恹无力,“你要回去?”
“我不走,你身边没个人怎么行呢?”乔萝帮他掖掖被角,打量四周,“你这屋子书这么多,我看书打发时间。”她站起来在书柜前转了一圈,取下一本厚厚的《北齐书》。
江宸看清书名,有些不解:“这么多书你就选了一本史书?你不嫌枯燥?”
乔萝饶有兴致地说:“看看高家那些俊俏疯子的精神病史不是很有意思吗?”
“恶趣味。”江宸不禁一笑,从床头拿了一本《亚森·罗平探案集》给她,“我最近在看的,很有意思。”
“探案集?”乔萝接过来,摸着扉页,故作为难,“里面的案子不血腥不恐怖吧?我胆子比较小。”
“你胆子小?唬谁呢?”江宸嗤之以鼻,懒懒闭上眼睛,“放心,这本书的主人翁既是个神探,也是个侠盗,英俊潇洒,浪漫不凡,是个女生都喜欢。”
乔萝还是抱着史书,说:“这样的男的肯定又张扬又自命不凡,我就不喜欢。”
江宸闻言长眉微动,唇也轻轻一扬。一旦闭上眼睛,体内的药效涌上来,让他几乎瞬间进入昏睡的状态。
过了一会,他感觉有人伸手帮他拉了拉被子,又将他推到一旁的枕头轻轻放回来,低声自言自语:“怎么枕头下也藏着书啊?”
书?这让他朦朦胧胧地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但人在昏沉中不得清醒,挣扎着思索,等那个念头终于在脑中清晰放大时,他猛然睁眼,果然见藏在枕头下的书被她拿在手上。
“这本书不许看。”他苍白的双颊涌起异样的红潮,伸手欲夺回,却被她灵巧闪开。
“不是睡着了?怎么又醒了?”乔萝奇怪地看着他,“什么要紧的书?我就随便看看。”
她背对着他,重新拿起书,正要翻开,后背猛然一热,身子落入一人怀抱中。双手被他紧握着,人也被他的长臂死死箍住,他用这样暧昧而又强横的姿势将她抱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
冬天暖气十足的卧室里,只穿着睡袍的他因猛烈的动作而衣襟半敞,她身上也仅着一件薄毛衣,两人几乎寸缝不留地靠在一起,他剧烈的心跳贴着她肌肤砰砰乱撞,异样的感受牵引得她的呼吸也莫名紊乱起来。趁乔萝在懵然中还没反应过来,江宸低头,将她抓着书的手指一一扳开,成功地将书从她掌心抽离。
末了他的手仍然紧扣她的十指,在她耳边缓缓说:“我说了,不许看。”
这样的亲密接触惹得乔萝渗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清醒过来惊跳出他的怀抱,怒道:“江宸,不就是一本书,你发什么神经?”
江宸并不生气,微笑着将书放回枕头底下,然后躺下来,安然闭上眼眸。
“你闭目长眠吧。”乔萝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即便没人看到刚才的一幕,她还是觉得可耻可恨的心惊肉跳与狼狈不堪。
任凭她在一旁坐立难安,肇事者却心安理得地踏实入睡。这一觉睡得沉,如果不是体内的高热烧得他得口燥干渴,实在是难以忍受,他决不愿从美好梦境中醒来。
江宸半睁着眼从床头柜上摸到温热的水杯,喝了几口,才四周看了看,不见乔萝。她是生气走了吧?他躺倒下来,想到睡前自己几近无赖的拥抱,脸上不禁火热,自己也觉得汗颜。
正想着要怎么道歉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的笑语声。
他下床走到窗前,看到她站在院落里的老槐树下。冬阳毫无阻拦地穿透残叶枯枝,照得她一身金辉。她的头发越来越长了,垂散下来几近齐腰,秀美如画的眉目在日光的勾勒下愈发细致晶莹。江宸由衷觉得,在这万物不生的萧瑟冬季,看起来清淡如水的她竟成了他眼中唯一生机盎然的颜色。
在这颜色之外让他觉得刺眼的,是叶晖像个小丑,正上串下跳地拿着一套滑雪装备和她献宝。
看到乔萝在叶晖故意夸张和耍酷的动作下笑声不断,江宸的呼吸有些不畅,也不顾自己正病着,推开窗户,冷冷咳嗽一声。
院里两人闻声转过头来,乔萝看着江宸,刚才脸上还盛满的笑意顷刻消失,看起来余怒未消。叶晖则心无杂念,朝他招招手,捧着他的那套宝贝乐呵呵来到窗前。
江宸语气不善:“你显摆什么呢?”
“我爸前段时间买了个滑雪场,现在设施差不多都弄好了,下周开始营业。我准备元旦放假邀请朋友们去滑雪,过来找你商量下你这边有哪些朋友要来,没想到你生病了。”说到这里,叶晖话语一顿,皱着眉上下打量他,“话说回来,阿宸,你自从腿伤过后怎么总是这里不妥、那里抱恙,活像个林黛玉一样。”
江宸冷冰冰盯着他:“请问叶大少,腿伤之后我至今病过几次?”
叶晖想了想,困惑地说:“难道是我记错了?可为什么每次看到乔萝在你身边,我总觉得你是病怏怏地在被照顾。”
“我被她照顾?”江宸忍不住看了看乔萝,两人视线相对,不知为何脸上都是一红。
叶晖嗅觉灵敏地觉出两人之间的异样,意味深长地笑:“有情况?”
“没情况!”江宸色厉内荏地横他一眼,关上窗。
叶晖拉着乔萝走进屋子来,说:“那就这么定了,元旦放假那天我派车来接你们去滑雪场。”
“你们?”江宸此刻已经坐回床上,双手背在脑后半躺着,懒洋洋地说,“你们是哪些人?”
“你们俩,乔杉,乔欢,还有乔萝那个朋友,顾……”
“顾景心。”
“对,顾景心。”叶晖眼睛发亮,“景心,阿心,小心心,好名字啊。”
“你还能再腻歪一点吗?”江宸满脸鄙夷,“我说怎么这么积极,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叶晖坦然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之常性。”
他俩说话时,乔萝看到江宸杯中的水已经喝尽,又给他倒了一杯,顺手将药片放在一旁。江宸望她一眼,乔萝神色清冷,连眼角余光也不肯赏赐给他。他无奈地收回目光,默默拿过水杯,和着药片喝下。
叶晖告别离开时,乔萝把他送到校门口,想着江宸一整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便去粥店买了粥和点心。回来时,看到江宸的房门半掩着,并非之前离开时紧闭的状态,门口地上放着粉红色的网球包——要是她没记错,早上乔欢出门时是说约了同学打网球。
乔萝站在门口想了想,退步走到窗旁。
站在江宸床边的少女正是乔欢。江宸阖目躺在床上,看起来睡得正沉。乔欢在一边轻声唤了唤,江宸不耐地转个身,并不愿意醒。江宸在睡觉时也不安份,手臂贪凉伸出被子,顺手又将一旁压在头上的枕头推开。乔欢对着他的睡姿很是无奈,拉着他手重新塞回被子,又将那个多余的枕头放到床的角落。
枕头拿开时,一本蓝色封皮的书籍露了出来。
乔欢取过书翻了翻,手指停留在其中一页,缓缓抽出一张照片。
乔萝透过窗户,依稀看清照片上少女,怔愣的一瞬,心中竟有冰流浸沉。她在斜射房内的夕阳余光下清楚地看到,乔欢明艳的容色正渐渐黯淡,眸中光彩凝滞,茫然中另起寒色。
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幼时的记忆一起涌上心头。乔萝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站了一会,便转过身,独自离开了江宅。
第二天上学时,乔萝将叶晖元旦滑雪的邀请告诉顾景心。顾景心闻讯正中下怀,自然欢呼雀跃。等到元旦那天,顾景心一早在乔萝家中集合。叶晖十点准时过来接人,点了人数独缺乔欢。
乔杉解释说:“上午香山有元旦文艺活动,乔欢应邀去表演钢琴。”
“楼下车里还有我一班子朋友呢,不能都等她一个。”叶晖决断很快,“你和江宸留下来等乔欢吧,我带着小表妹她们先走。”
乔杉点头:“也好。”
他们站在门口说着话的时候,江宸慵然坐在沙发上看着杂志,眼皮抬都懒得抬一下。直到一双手从他身后轻轻拉扯着一条被他压着的围巾,他才抬头看了一眼。
“你把我的围巾压住了。”乔萝皱着眉,眼睛并不与他对视。
他端了端身子,趁她俯身拿围巾的时候,左手轻扬,握住她的手腕。
乔萝一惊,想要将手收回,他却紧扣不放。
“自从那次病后你就躲着我,还在生气?”他在她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你是怕我?”
“不是,”乔萝神色冷漠,“我最近比较忙。”
“忙?”江宸轻笑,“那你这几天在滑雪场总算不忙了吧?我想和你好好说说话。”
乔萝不语,江宸只当她默许了,便松开了她的手腕。
乔萝飞快地拿走围巾,淡然说:“我没什么好和你说的,请别来打扰我。”不等江宸回应,她已拎着行李包走出门外。
下楼的电梯上,顾景心奇怪地问叶晖:“你怎么叫乔萝表妹?你们是表兄妹吗?我都没听乔萝提起过。”
叶晖看着站在角落里的乔萝,不免笑得暧昧:“我的正经表亲是江宸,至于乔萝……她迟早是我表妹。”
乔萝心中正烦乱,听到这话无疑火上浇油,低喝道:“别胡说!”
“是我胡说么?”叶晖语间意味深长,见乔萝冷着脸不再理他,又掉头调戏顾景心,“要是你愿意,你也可以做我表妹。”
顾景心受不了地翻眼:“你这人好奇怪,难道表妹也能认着玩的?”
电梯门开,顾景心再无初见叶晖时小鹿乱撞的满眼桃花,甩了甩马尾辫,看也不看他一眼,大步走了出去。叶晖莫名其妙被碰了一鼻子的灰,摸摸脑袋,讪讪跟上。
除江宸他们外,叶晖还邀请了八九个好友,十几人分坐四辆商务车,浩浩荡荡地开往位于小汤山度假区的滑雪场。
因滑雪场刚营业,国内对滑雪的运动还未普及,宣传渠道也未正式铺开,因此山上游人并不多。到了滑雪场,叶晖安排众人入住山中一座欧式古堡,分好房间放下行李,又带众人去餐厅用饭。饭后叶晖请来几位外国男子,说是滑雪教练,领着大家去拿雪服雪具,讲解滑雪技巧,然后各自跟着教练分散行动。
顾景心被叶晖缠得脱不开身,乔萝很有眼色地和别人组成一队,跟着教练到了一号滑雪场。
滑雪场因游人不多,雪道上雪质细腻如粉状,教练展示滑雪技巧时,滑雪板滑过雪道带出漫飞的雪花,姿势非常优美,惹得众人跃跃欲试。只是众人都是初次学滑雪,踏上滑雪器踩上雪道,重心不稳,难免人仰马翻。教练耐心地一个个指导过去,乔萝是最先领悟平地滑行技巧的,不一会儿就从简单的步行平稳地滑开出去,等她滑过一半的路程停下喝水时,回头看到不远处顾景心摔倒在地,而叶晖忙掉头去扶。
看着他们相处和睦,没有刚才的隔阂,乔萝微微笑了笑,一个人滑行远去。
滑雪动感强烈,颇耗体力,乔萝滑了一个小时就累了,返回古堡休息时,正好遇到刚到达滑雪场的江宸与乔欢。乔萝见只有他们两个从车上下来,犹豫了一下才上前问:“乔欢,我哥呢?”
乔欢说:“乔杉临时有事,不来了。”
“什么事?”
“他没有和我说。”乔欢将这句话索然无味地说完,转身进了古堡。
乔萝愣了片刻,才跟上她说:“房间分配好了,你和我一间。”
“哦,这样啊。”乔欢的语气多少有些冷淡。
打开房门,乔欢拿着行李先行进去,乔萝刚要进房间,一只手从背后拉住她,扭着她的手臂迫她转身。映入眼帘的是江宸冰冷的面容。
“两位看来是有话说?”乔欢在房间里回头笑,“我要关门换衣服了,不好意思。”走上前,目光无温,从两人脸上轻轻飘过,啪嗒关上房门。
“乔萝!”江宸声音极低,字字咬牙切齿而出,愤怒而又危险,“你是把我当空气?”
“我没有。”
“那怎么一眼也不看我?一句话也不说?”江宸盯着她,“还有你走时,说你没有话和我说,让我不要打扰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乔萝很不耐烦,“从今以后,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我是说任何。”
江宸的目光在她的眉眼停驻良久,生平第一次放柔了声音,轻声问:“小乔,你还是为那件事生气?”
“我不是生气。”乔萝此刻只想快刀斩乱麻,强迫自己以最无情的话语说,“江宸,我和你毫无瓜葛,你以后不要再纠缠我了!”
“毫无瓜葛?”江宸静静地望着她,以难见的温缓语气认真地说,“乔萝,你在逃避我?”
乔萝怔了怔:“我为什么要逃避你?”
江宸松开乔萝,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一本书,乔萝认出那本书是之前他放在枕头下的,江宸直接抽出了一张照片放到乔萝手里,再不言语,就这样看着乔萝。
那是乔萝的照片,是叶晖之前拍的二美图。
“爷爷在五年前就和我说过你,我那时候一个人在国外很孤独,听爷爷说起你,我从心里就把你当成我唯一的朋友,我想回国后,我一定要来找你。可是回国后,你已经走了,一走就是五年。五年后我们再相遇,你却一直对我防备重重。乔萝,你不愿意跟我成为朋友,觉得我自傲自大,自以为是也好。但是那不能否认,我们也曾经彼此期待相遇过吧。”江宸脸色越来越暗,声音低沉,“哪怕我真的对你有别的心思,你又何必害怕成这样?”
乔萝低头沉默片刻,淡然一笑:“江宸,那时我和你素未相识,谁也不知道谁是谁。何况,也许我们并不适合成为朋友。”说完这句话,不顾江宸骤黯的脸色,乔萝打开房门走进房间,颤抖的手在冰凉把手上停顿一刻,而后清晰地决绝地,重重关闭。
对不起,江宸。
不管刚才门外二人争执如何,房内的乔欢看起来浑然无事,换过衣服后就出去找叶晖他们。乔萝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枯坐了一会儿,从书包里拿出随身的日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下:
2002年1月1日,晴。
秋白,我很高兴在二〇〇二年的第一天,学会了滑雪。瑞士因阿尔卑斯山而成为滑雪天堂,你在那边这么久,应该早学会了滑雪。这是我第一次滑雪,很畅快,但也很累。不过你放心,如果以后你能带着我一起滑,我一定不会觉得累。
外婆前几天回去了S城,我本想求她等我元旦放假了,和她一起回去。但是外婆说S城的老朋友有急事,她等不了我,就先走了。
我其实想回去看看你有没有回来,虽然我知道你一定没有回来。你要是回来了,会去青阖镇找我的。我给祥伯留了电话,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找我。
秋白,你让我和江宸交朋友,我和他是朋友了,但或许是我做错了一些事,让他误会了什么。这个误会让乔欢不开心,也让我担忧。我并不是个懦弱且胆小的人,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没有理由让妈妈和乔叔再次陷入维系家庭完整与和睦的困局。
我不想得罪身边任何人,尤其是乔欢。
如果你在我身边,你一定会告诉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我想你,秋白。
想着你的时候,你会不会也正好在想我?
她在结束的时候照例画上一个笑脸,秋白让她开开心心的,她不会辜负他的嘱托。写完这篇日记,她趴在桌上,想着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才发现不仅仅是江宸和乔欢的纠葛让她难以安心,还有纪念馆的那副肖像画,谜团重重,她别无倾诉的对象,除了秋白。
她轻轻叹息,想着想着,疲惫涌上,就这样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深沉,直等到外面响起连绵不断的敲门声时,她才睁开眼,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天色已黑。
“乔萝,在吗?”敲门的人喊。
“在,等等,就来。”她高声应答,将日记本合上,随手放到桌下抽屉里,打开房门。
门外的顾景心看到她舒口气,拍着胸口担心地说:“下午你去哪里了?到处都看不到你。刚敲门那么久也不应声,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能出什么事?被狼叼走?”乔萝笑笑说,“我只是累了睡了会。”
顾景心说:“快出来吃晚饭吧,大家都在等你呢。吃完饭我们一起去泡温泉。”
“好啊。”乔萝拿出钥匙,关门跟她走到餐厅。
吃饭的时候不见江宸,乔萝也没有多问,只是庆幸他的缺席让她免了许多尴尬。乔欢和叶晖的那几个朋友似乎很熟,说说笑笑地在一起,看起来心情很好。吃完饭乔萝和顾景心去了叶晖介绍的温泉,泡到夜深才回到古堡。乔萝进房间时,看到乔欢已经换了睡衣,正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电视。
乔萝和她打了招呼,进洗手间洗漱完毕,出来时,乔欢关了电视,看着她问:“秋白是谁?是你的新玩偶吗?”
乔萝心跳骤微,愣了一会儿,望向乔欢:“你说什么?”
“你小时候不是喜欢和你的玩偶倾诉心里话吗?”乔欢含笑看着她,“这回是换成真人了吗?那个秋白,是你在青阖镇的男朋友?”
说到这个地步,乔萝怎么也该明白过来了,脑中瞬间炸成浆糊,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你偷看我的日记?”
乔欢说:“不好意思,我拉开抽屉想找纸,看到一个笔记本,不小心翻了几页。”
她这样的轻描淡写让乔萝听得急怒攻心,喝道:“乔欢!”
“乔萝,想不到你也会早恋,看起来还是几年前就开始了?”乔欢的神情依旧风清云淡,嘴里啧啧摇头叹着气,“你既然已经有了你的玩偶,为什么还要来抢我的?每次你一出现,总能抢去我身边所有在意的人。我都不明白,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能够这样玩弄人心。”
“秋白不是玩偶,我也没有抢你的江宸。”乔萝想大约是在温泉泡得太久了,在盛怒之下人竟轻飘飘地,所有的血液都冲上大脑,让她完全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说玩弄人心?你把我哥的心玩弄得还不够彻底?”
乔欢不以为意:“那是他心甘情愿的。”
“那江宸也是心甘情愿的。”乔萝顺着她的思维回应,“他的心意与我无关。”
“他与你无关?难道他不是你最在意的伙伴?你日记里一笔一笔可写得清楚。”乔欢从床头拿过日记本,扔到乔萝脚下,冷笑,“你这样的口是心非是不是只有我能看到?说实话,我本来还在有些后悔之前一直说当年是你推的我,不过现在我觉得,我说得没错。像你这样口是心非,表面一套暗里一套的人,你做过什么,我确实是不知道。”
提起当年的那桩事,乔萝的怒火被久远的伤痛冲散,倒是冷静下来,看了她一会儿,觉得很是可悲:“乔欢,我什么都没做,你都已经这样提心吊胆?我如果做了,你又要怎么办?”她弯腰拾起地上的日记,擦净放到书包里,沉默一刻,叹息说:“乔欢,也许我不该原谅你。”
“是谁原谅谁?”乔欢冷笑,“乔萝,是我不该让你回来,乔家根本就没有留你的空间。至于我,我从不需要你让,更不想再看你惺惺作态。”
“既然如此,”乔萝平静地说,“我会如你所愿的。”
(2)
夜间的滑雪场空旷清寂,远方山色压天,近处白雪皑皑,巨大的照明灯塔笼罩广袤天地,将黑白分明的雪山世界披上浓郁梦幻的橙色光纱。
乔萝漫无目的地走在山间小道上,心绪纷乱,眼前难得的雪山夜景在她眼角如云烟而过。她走到了极远处,在月光被高耸峰岭遮住的时候停下来,怔怔在道旁的岩石上坐下。
夜里滑雪的人极少,远处的雪道上只一人飞影飘纵,金属雪板掠过雪地,骤散漫扬的雪花在灯光下盛开如烟花绚烂。比起白天她逗留的初级雪道,这里的雪道宽广崎岖、坡度奇诡,是滑雪高手享受飞纵回旋乐趣的真正天地。
除乔萝外,雪道四周围拢着不少观众。眼望着滑雪者灵活地飞跃每一处障碍,直降空翻、伏地滑降、左右回转,每一个惊心动魄的动作都被他以飘逸潇洒的姿势轻松完成,引得看客们毫不吝惜地给予喝彩阵阵。
心事重重的乔萝也被他的动作吸引,眼睁睁地看着他由远而近,然后从面前斜滑而过。
他已经疾行离去,却又突然回头,一个漂亮利落的U型转身,重新回到她的面前。
褐色的防风镜遮住了他的眉眼,橙色灯光下,乔萝只望到他弧度冷峻的下颚与紧抿得几无血色的薄唇。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可是她却依旧固执沉默着,以此保持两人的距离。
他望了她一会儿,忽然轻轻叹口气,将雪杖深柱雪地,双手伸到她面前。
“干什么?”乔萝莫名地看着他。
“把手交给我。”他的话音漠然且决绝,“不然我就不拿雪杖,从这直直滑下去,生死由你负责。”
这种人的可恨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把手交给他。
他拽住她的手,让她踏上滑板站到他身后,拉起她双臂绕上自己的腰,说:“抱紧我。”
“教练没说过两人可以一起滑。”乔萝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这样不会出事?”
他柔声说:“放心,不会死。”放开她的手,重新拿起雪杖。杖端轻点,滑板掠过雪地,直飘而下。
这次是真的山与雪都在眼角如云烟飞过了,耳边风声飒飒,周遭影像皆化成模糊的流线——这样的速度和滑行的激烈都不是刚学会滑雪的乔萝能承受得住的,她紧紧抱住了江宸的腰,心惊胆战地闭上眼睛。
“这种时候闭眼就太无聊了。”江宸脑后也长着眼睛,大笑一声,“小乔,别封闭自己的心了,睁开眼看看身外世界吧。”
因后面带着她,他不再做那些危险的动作,从坡度险峻的雪道拐到相对平敞的一边。感受到脚下的逐渐平稳,乔萝犹豫了一下,慢慢睁开双眼。
山影沉沉,雪地绵延,寒风拂面凛冽但又畅快,江宸以脚下滑行板为飞天御风的祥云,带着她肆意无忌地飘行山地间。这里是无人的世界,没有了围观者紧追不舍的视线,也没有了任何情绪的牵绊。乔萝回头,看到月亮转过山峰,照着他们脚下滑板激起的飞扬雪沙乱舞如暴飏降临,却最终在一片静谧中不留痕迹地消散。
乔萝不知为何想起了十岁那年的除夕夜,在人生中最孤寂的一天,她趴在窗旁望着结冰的河面上穿梭滑行的小朋友们,那时的她多么羡慕他们的潇洒,那时的她从来不敢想像自己原来也可以这样放纵一回。
她又想起,那年的除夕夜,她最期待的是江宸的出现。她对他寄予了十年来最大的厚望,因为她坚信他能够带着她走出自抑自怜的独孤世界,即便从未相见,她还是坚定地相信着。
现在,他果真来到了身边,正领着她见识不一样的天地。这个天地摆脱了一切阴暗伤感的影子,只有青春与激情。
“江宸,谢谢。”她在夜风中喃喃。
“什么?”他没有听清。
她收拢双臂更紧地将他抱住,靠近他耳边说:“谢谢你!江宸!”
滑到雪道尽头,江宸放缓速度,稳稳停止。两人从滑板上下来,筋疲力尽地躺倒在雪地上。乔萝思绪放空,望着天上星辰发呆时,冷不防江宸的脸庞罩至眼前。
他侧身手支脑袋,嘴角含笑,惬意地看着她,“你气消了吗?”
“你上次抱我一回,我今天也抱回来了,我没有生气。”乔萝对他道歉,“我今天说的话有些过份了,对不起。”
“我原谅你。”这句话竟说得不假思索。
他此刻摘去了防风镜,眼睛映着满地雪光,璀璨明朗,真如天上的星子一般。乔萝心想,这个宸的名字还真没有起错。
“江宸,我会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在久往的期待和刚才的感激中真诚悔悟。
江宸微笑:“我们不止是朋友。”
他俯视着她,彼此靠得很近,目光相触,呼吸可闻。他的视线温柔流连于她的眉眼,不存丝毫的闪避与顾忌。直到乔萝不可自抑地红透了双颊,他才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重新躺回地上。
他们并肩而躺,在安静的时光流逝中,第一次这般心意相通地,将过往的遗憾一一补齐。
第一个发现江宸和乔萝关系改善的是顾景心。在第二天用早餐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一向独来独往的江宸不仅出现在餐桌上,还坐在乔萝身边,帮她倒牛奶烤面包,两人说说笑笑,十分亲密。
顾景心和叶晖私语:“江公子怎么对乔萝这么好?转性了?”
叶晖自然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婉转一笑:“转性的怕不是阿宸,而是小乔。”
坐在长桌另一边的乔欢显然也注意到了两人的转变,视线停留在那两人身上,嘴角浅扬,淡而无味地一笑。
江宸从来不喜集体活动,早餐后和叶晖招呼了一声,便带着乔萝独自行动。滑雪一事昨晚两人已经玩得酣畅淋漓,今天都无意再继续,出了滑雪场,江宸租了一辆车,让司机带着他们玩遍了整个小汤山。
等到落日沉垂西方,天色不早时,玩到兴尽的二人才折身而返。
两人回到滑雪场,在山口下车时一辆宾利与他们擦身而过,缓缓在前方停下。江宸望清车牌号笑了笑,拉着乔萝快步上前,敲打后座车窗。
车窗缓缓拉下,里面坐着一位身穿黑色大衣的年轻男子。男子眉目俊冷,看起来不苟言笑,望一眼江宸和乔萝,又移开目光,心无旁骛地看着他手上的文件。
江宸在他面前却一反常态,左臂随意地搭在车窗上,嘴里轻松地吹着口哨:“大叔,那司机不送我们进山里,你帮忙带一程吧?”
“大叔?”男子闻言皱眉,冷冷地望过来。
乔萝被他的眼神望得心中一凛,暗暗拉了拉江宸。可是江宸却并不知难而退,嬉笑着看向车中人时,神色间是罕见的顽皮淘气。
“上来吧。”男子伸手揉着眉心,疲惫的话语中透着一丝无奈。
江宸回头对她说:“小乔你坐前面。”他拉开后面的车门,径自坐在男子身边,望一眼他手上的文件:“怎么,又是什么圈钱忽悠人的项目?”
“如此看不上自家的产业,任何败家子和纨绔都比不上你。”男子话语冰冷,嘲讽带刺的语气和江宸平时的言词极像。
前面车门拉响,男子看着轻手轻脚坐上车的乔萝,微笑:“让女士自己开门上车,小宸,你的风度呢?”
“总是和自己的外甥斤斤计较,丝毫不让,叶楚卿,你的风度呢?”江宸淡定驳回,“我的作为可都是你的言传身教,怪不得人。”
男子扬唇一笑,不再言语。
乔萝听到这里,才知道他们是相识的,探过头看向后面,迟疑地望着男子年轻的脸庞:“难道您是叶晖的……”
父亲两个字还没出口,江宸打断她:“叶晖的小叔叔。”他瞥着男子,飞扬一笑:“也是我的小舅舅。”
乔萝礼貌地称呼:“叶先生您好。”
“小姑娘太客气。”叶楚卿淡然说,“小宸当着我的面从不看女孩子一眼,更不曾带着女孩子上我的车,你是第一个。你可以随他叫我舅舅,这个称呼最好以后都不要再改。”
看着乔萝和江宸各自脸红着沉默下来,他却气定神闲地一笑,对前方的司机点点头。
车子再度开动,叶楚卿将手上文件放到一旁,对江宸说:“你爸妈过年回来的事,你知道了吗?”
“知道与不知道有什么区别?”江宸的声音瞬间冷漠下来,“自始至终,他们从没有和我交待的时候,当然,他们也从来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叶楚卿温声说:“你外公的意思,是想过年时全家团聚一下。”
“真不容易,这场团聚外公等了多少年?十年?二十年?”江宸嘲讽道,“至于我,一切悉听尊便罢了。”
叶楚卿将他们放在古堡前,驾车去山中另一边的工作楼办事。在走廊里和江宸分手后,乔萝回到房间,发现乔欢的行李物品都不见了,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倚着床边无力坐下。
晚饭的时候问过顾景心,才知道乔欢上午就已回去了市里。
听到这个消息,乔萝不知为何有些惴惴不安。晚上顾景心怕她孤单,跑过来和她聊天。两个女生躺在一处,顾景心嘴里不断说着这两天和叶晖相处的点滴,乔萝听着却有些心不在焉,睁着眼直直望着房顶,一颗心不可控制地砰砰直跳,让她莫名其妙地紧张忐忑。
她不断地回忆,回忆上一次与乔欢关系破裂之后,她们的结局。
那是一场不堪回首的过去。
这次呢?会是风平浪静而过吗?
不会,不会。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一定会出什么事。正心慌意乱时,门突然被砰砰敲响。
乔萝绷紧的身体几乎是瞬间惊坐起来,顾景心跑过去开了门,看到门外的叶晖和江宸,怒道:“死叶晖,这么晚了还来敲门?白天还没烦够吗?”
叶晖眼神慌乱,竟并不看她,和江宸冲进房间,望着僵立在地的乔萝。
“小乔,”江宸的神情关切且不忍,将手上正在通话状态的手机递向她,缓缓说,“是林姨的电话,你外婆心脏病突发,在医院急救。”
(3)
江宸和乔萝赶到医院时,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乔家一家正守在外间走廊上。
“外婆怎么样了?”乔萝急声问家人。
林蓝脸上尽是未干的泪水,哭得体力透支,虚弱地倚在乔世伦怀中,脸上表情是麻木的悲伤。听到乔萝的声音,她并无力气抬头,唇微微翕动,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无声。
乔世伦担心地看着怀中的妻子,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宽慰的话语,对乔萝的问题置若罔闻。
乔萝无奈,只得将目光投向独自站在角落的乔欢。
乔欢的身体紧抵白色的墙壁,头低垂着,长发罩住了她整张脸。她站在那动也不动,用力在胸前紧握着的双手有些轻微的颤抖,看起来是既紧张又不安。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乔萝无措地咬着嘴唇,毫无头绪,一片空茫。江宸在一旁看不下去,转身去找医生打探消息。
乔杉从洗手间回来时,看到乔萝趴在手术室的门边,透过缝隙可怜巴巴地看着里间渗出的一缕灯光,不禁摇头叹口气,将她拉到一旁,悲痛地告诉她,外婆处在休克状态。
“休克?”乔萝目光慌乱,“为什么……”
乔杉说:“外婆今天下午从S城回来时精神就不是很好,傍晚又听说了你早恋的事……”
“我早恋?”乔萝隐隐猜到了什么,心底寒气顿生。
乔杉对这件事也有困惑,思考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你和孟秋白的事,乔欢都告诉我们了。”
这句话犹如一盆冰水兜头而浇,浇得乔萝面上血色尽无,颤抖着唇角说:“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激得外婆心脏病发?”
“我也不知道,外婆从来没有发这么大的火。”想起傍晚家中的激变,乔杉到此时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听说了你和孟秋白的事后,外婆指责妈当初不该把你抛在青阖镇,妈回了几句,外婆当时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就……”
“这么说……”乔萝心中一片惨淡,迟缓地说,“是因为我,外婆才这样?”
乔杉叹息,手在她肩头按了按,低声说:“小萝,这不是你的错。”
手术门叮的一响,众人回头,看到医生走出门外。
他们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围了上去,却忽略了医生脸上遗憾抱歉的神色。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请各位节哀。”即便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说出这句话时还是有些不忍,看着眼前数双眼眸骤然黯淡,只得轻叹着默然离开。
“妈——”林蓝脚下发软,匍匐在地,撕心裂肺哭喊回荡在深夜寂静的医院。
乔世伦和乔杉泪流满面地将瘫倒在地的林蓝扶起,连乔欢也在一旁嘤嘤哭泣。可是乔萝却哭不出来,眼眶烧灼疼痛,但就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外婆就这样去了?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去S城之前还说回来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自己,外婆从不会说话不算数。
乔萝守在手术室的门边,茫然地看着医护人员将外婆推出,又茫然地看着他们将白布覆上外婆分明还是安详的面孔。她像一只沉沦旷野没有去路的小兽,从伤心欲绝、痛哭流涕的家人身边离开,只知道跟在医护人员身后一步步地走,看着他们将外婆推到冰冷无情的太平间。
在太平间外,她被医护人员拦住。
乔萝没有挣扎,没有恳求,她安静地笔直地站在太平间外,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眼睛一眨不眨。
“小乔?”江宸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声音也是微微哽咽,“别站在这里了,跟我回去吧。”
“不,我等外婆出来,我还有话和她说。”乔萝轻声告诉他,“她也有话和我说。”
江宸望着她期待的脸上莫名平静的神情,心中一阵纠痛,伸臂将她抱在怀中,强迫自己残忍地告诉她:“小乔,外婆已经死了。”
乔萝没有反驳他,只是一字字地重复:“她还有话和我说。”
她的固执让江宸无法劝说,只能陪在她身边,不放心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们在太平间外站了一晚上,直到乔世伦办好所有的手续,医院签发了单子,派车将死者送往殡仪馆。在外婆重新被推出太平间的一刻,乔萝上前跪在推车旁,握住外婆冰冷的手贴上面颊,精疲力尽地阖上双目。
江宸和医护人员等了许久不见乔萝起身,觉得不对,上前叫唤,却发现她已昏厥过去。
自此之后,乔萝陷入了沉沉昏睡,长久不醒。外婆的追悼会,外婆被火化,所有的外婆的后事她在昏睡中依稀听到乔杉在耳边说起。她没有醒,这是睡中所知的,她理所当然地把乔杉提到的一切当作不切实际的梦。
林蓝和乔世伦忙着后事来不了医院看她,除乔杉外,江宸每天放学后都在医院陪着他。他不善言词,话很少,但是她能感觉得到他的存在。
她总是在半夜清醒,拔掉臂上的输液针管,坐在窗户边看着天空上的星星,一动不动地长久凝望。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个星期,直到医生领着她的家人站在床边,说她身体已经康复,可以出院。
谎言被拆穿,她不得不提前结束了障目的把戏。
回到家,她一个人躺在曾经与外婆共眠的房间,夜里照样入睡,第二天照样上学,照样与顾景心玩闹一处,照样与江宸争锋相对。看上去她什么都没改变,外婆的去世在她生命里仅似一缕清风消散,连家人看在眼里,也暗自怀疑她的冷血心肠。
过年前,乔萝和乔杉跟着林蓝把外婆的骨灰送回青阖。夜晚青阖镇依旧寂静安宁,林宅院子里的紫藤架早已光秃一片,架下秋千上满是灰尘。乔萝擦净秋千,坐上去,刚刚荡起,久未加固的秋千绳索猛然断裂,让她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
她趴在地上,望着被擦伤的手心,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颊边。
父亲,外公,外婆……所有至亲一一离去,她大约是命犯华盖,是天煞孤星,这一辈子注定要送走所有亲近的人,一人暗无天日地过此一生。
“你外公他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他在看着我们,”伏地痛哭的她耳边隐约听到外婆轻柔的话语,“小萝,外婆如今也在天上看着你呢,你不会孤单。”
她抽泣着抬头,看向天空。泪光中,那里星辰明亮,光泽温暖,一如外婆生前看着她怜爱的目光。
深冬的青阖镇寒意刺骨,她遍顾四周,物是人非,疮痍满目。所有的记忆都在时空流逝中泛黄并消褪,如今在这里她还可以留恋而又不舍的真实,只剩下了秋白。
秋白,唯有秋白。
过年后,外婆生前好友戚老律师特地从S城赶到北京,和乔家上下宣布外婆去世前留下的遗嘱。
这份遗嘱早在外公去世时就已拟定,不过元旦外婆回S城办事,顺途又找了戚律师,将遗嘱做了些许改动。
戚律师说遗嘱里有改动的是林家位在S城一套老别墅的归属,外婆原本是要将别墅留给子孙的,后来却托他给转让出卖。戚律师正是等办完了这件事,才北上宣布遗嘱的。
除外公生前的收藏与书籍全部捐献国家外,外婆留下的遗产分为三部分:其一,S城林家老别墅的出售资金,一半留给林蓝,另一半平分给乔杉和乔萝;其二,外婆为乔杉和乔萝在北京各买了一套房,等他们成年,可各自搬出居住;其三,青阖镇林家老宅,归属乔萝。
戚律师读完遗嘱,将存折和房产证等物件亲手交到林蓝手上,告别离开。
走出小区,觉得后面始终有人跟随,戚律师回过头,看到数米外亦步亦趋跟着他的乔萝。
戚律师停下来,她也停下来,素净消瘦的脸庞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眸,直直望着他。
“过来。”戚律师招招手,等她走到面前,和蔼微笑,“孩子,你还有事情问我?”
乔萝点头,轻声问:“外婆说从S城回来她会有重要的事告诉我,不过……我来不及知道。戚爷爷,外婆元旦见你的时候,有留下什么话让你告诉我吗?”
戚律师想了想,摇头:“你外婆只和我说了那套房子的事,其他的没有多提。”
乔萝沉默,过了一会儿,又低低出声:“你刚才说,那个老别墅,是在华阳路?”
“是啊。”
“它的邻居有一家姓梅吗?”
“对,林宅和梅宅相邻。”戚律师说,“早年你外公外婆离开S城去了青阖镇,那栋房子空了二十多年。还是等到你爸妈先前在S城工作时,那房子才重新装修过。不过后来你爸妈带着你们兄妹也回青阖镇了,那房子就一直托我帮忙出租着。”
“是这样……”乔萝目光飘散,看起来心事重重,喃喃地说,“我知道了。”
戚律师望着眼前有些魂不守舍的少女,叹了口气:“小萝,你外婆生前最疼的是你,最放不下心的也是你,你要开心地生活,不要让她担心牵挂。”
“我会的,”乔萝勉强露出笑容,“谢谢戚爷爷。”
外婆去世后,乔萝在乔家愈发安静寡言。不仅她,连乔欢也常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无事不出门。乔杉高三毕业考上财大读金融,在大一开学前的暑假,名正言顺地从乔家搬出,住进了外婆留给他的房子。除周末偶尔回来外,别的时间根本不见他的人影。
从乔杉搬出乔家开始,乔欢每个月总有大半的时间留在她母亲那,林蓝和乔世伦的工作也越来越忙,常深更半夜还没有回家。
家中往往只剩下乔萝一人,也唯独她无处逃避。每当夜里失眠时,四壁白墙围拢着她孤单的身影,月光透过半掩的窗帘射进来,照得空荡死寂的房间如牢笼囚室。每当这时,她就会将窗帘全部拉开,睁大眼睛看着夜空。北京的夜空难见繁星璀璨,可是她却能感受到厚重的云层后那些温暖的光芒。她微微安心,在自我催眠中驱散周身的寒意与满心的害怕,闭上眼,在被中掐指计算日子。
计算成年后可以勇敢面对孤独的日子,计算可以搬出这里的日子,计算自己也能过起乔杉如今潇洒自在的日子。
乔杉想来是知道乔萝心底期盼的,他常在放假的时候接她去他的新家住几天。在那些天里,他通常是带她在北京城到处闲逛,凡事任她唯所欲为,还给她介绍他的大学朋友,让她提前接触那个新奇新鲜的自由世界。
当然,除乔杉的新家外,乔萝还有一个容她忘却寂寞的地方。
那是她在学校之外日日去的、时时待的,江家。
外婆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江宸陪在乔萝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即便乔萝举止言行和平时无异,他还是关心并且担心着,不敢存丝毫的懈怠。他并非叶晖那样活泼搞怪的人,不过那些天他使出浑身解数逗她高兴,和平时骄傲矜持的模样判若两人。
顾景心看着啧啧称奇,骄傲骄横的江公子竟有这样温柔贴心的一面,谁曾能想到?
乔萝看在眼中,记在心中。不可否认,是他粉碎了她极度悲伤下强装的欢颜,并拉着她,从亲人离逝的阴影中一步步走出。
他就这样陪着她,从高一到高二,从高二到高三,数年如一日,直到她将他的存在当成了习惯,直到她也开始对他寸步不离。
高三的寒假,乔萝和江宸一起报名了市里高中生英语演讲比赛。相比江宸顶着“天之骄子、少年海归”的光环,乔萝纯粹是陪太子读书。但江宸对她的要求并不放松,每天让她早早地起来,与他站在院子里背诵英文诗歌。
乔萝一开始不愿意念,等到被江宸逼得不耐烦,随手将《雪莱诗集》翻到一页,朗声诵完一首诗歌,看着江宸:“如何?”
江宸只觉耳朵受尽摧残,强忍着恼意问:“雪莱的名篇《西风颂》被你念成这样,你还好意思问?”
乔萝奇怪:“你好意思强迫我念,我为什么不好意思问?”
“你学英语这么多年,成绩也不错,怎么发音还是这么别扭?”江宸恨铁不成钢地皱眉看着她,“你舌头天生是弯的吗?不能撸直了念?怎么发音像印度人一样。”
“你才像印度人!”乔萝悻悻吐出舌头,“我舌头怎么不直了?”
他无法面对她清澈坦然的目光,看着她俏皮的样子,只觉得耳根烧灼,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生气了?”乔萝将诗集丢给他,“说我念得不好,那你念给我听听。”
江宸没有推辞的理由,勉强压下五光十色的绮念,朗读《西风颂》。这首诗在他的唇舌间却失去了原有的铿锵飞扬,读出来竟有些缠绵悱恻的意味。
念完后,乔萝啪啪鼓掌,似笑非笑地说:“诗里面这么摧枯拉朽的气势,被你念得如此软绵绵,阿宸,你好厉害啊。”
江宸在她的取笑下无力反驳,望着她心无城府的笑容,深深叹口气,不再言语。
第二天上午,江宸刻意没有打电话去催醒乔萝,她果然睡过头,姗姗来迟。江宸晨读已完毕,正埋头书桌做着数学题,乔萝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见他并不抬头,径自走到他身旁坐下,含笑说:“阿宸,我来晚了。不如你罚我念首诗吧。”
江宸脸色漠然,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乔萝喝了几口水,也不顾他的冷淡,自言自语:“那我念了啊。”
她此刻诵读的,是诗人济慈的《秋颂》。
她的发音依然不够圆润,但口齿比昨日清晰许多,音节也很流畅,显然是有备而来。江宸心中暗笑,脸上却故作淡静疏远,只可惜笔下的勾画常被她扭曲的音节带歪。
乔萝念完,等待许久不见他评论,忍不住伸手推推他:“怎么不说话?难道没有进步?我昨天回去可练了一个晚上。”
“进步?”江宸唇弧微勾,轻笑,“做梦。”
“难道还像印度人?”乔萝有些垂头丧气,“那你说比赛时,我会不会被人笑啊?”
江宸这才撂下笔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了她一会,摇摇头:“算了,你还是别参加了,免得到时丢人现眼。”
“江宸!”乔萝恼羞成怒,“有你这样的朋友吗?你就不能帮帮我?”
江宸继续认真地看着她,长叹:“我纵能巧夺天工,奈何朽木难雕啊。”
乔萝气极,嘴里蹦出一连串的法语。江宸大半听不懂,却也知道没有好话。
发泄完毕,乔萝凑上前,使出惯常的伎俩,讨好地、乖巧地、温柔地,微笑:“阿宸,好阿宸。”
江宸无可奈何地再度心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从头慢慢念一遍。”
他一个发音一个发音地给她纠正过去,可是等到最后大段连续朗诵时,她还是故态复萌,他不免生气:“你的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乔萝迷惘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我舌头又怎么了?”
他看着她,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手指压上她的唇,轻轻揉抚。他看着她怔愣涨红的面庞,情不自禁地低下头,额头与她相抵。
“阿宸,”乔萝兀自怔怔地,“你做什么?”
“我……教课。”江宸感受着她纤柔温暖的气息,想要更近一步时,胸前却猛地一痛,被迫后离。
乔萝此刻终于意识到他的不轨之心,怒极:“流氓!”
“这不是流氓。”江宸望着她,伸手抚摸着乔萝温软的长发,柔声叹息:“我喜欢你啊,傻瓜。”
乔萝在这话下目光发直,盯着他如看怪物。良久,她通红的面色终于转为青白,颤颤站起,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