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生合集(共37册)》 章节介绍
有一种小说,它像一支兴奋剂,为平淡无奇的日子注入快乐。它就是作者梁羽生编著的小说《梁羽生合集(共37册)》。《梁羽生合集(共37册)》第4章内容摘要:第4章第三章远行学绝技探穴雪疑冤第三章远行学绝技探穴雪疑冤柳大娘怔了一怔,才呵呀一声叫道:.........
《梁羽生合集(共37册)》 第6章 在线试读
第4章 第三章 远行学绝技 探穴雪疑冤
第三章 远行学绝技 探穴雪疑冤
柳大娘怔了一怔,才呵呀一声叫道:“呵!孩子,原来是你!”柳大娘顾不得强敌当前,也顾不得回家援助,反而定下来了。
原来那来人就是离开柳家将近十年,后来听说到了辽东,就再也没有音讯的娄无畏。
娄无畏嗖的一声,拔出烂银似的长剑,在黑夜中闪闪发光,他用剑朝敌人一指,朗然发声道:“这几个兔崽子,留给徒弟吧。师娘你先回家去。”他一边说,一边用脚把罗大虎的小花枪踢起来,掷给已手无寸铁的柳大娘。柳大娘抓起小花枪,还不忘嘱咐娄无畏要小心,娄无畏也笑着答应了一声。
娄无畏突然而来,可把在场的人怔住了。在娄无畏和柳大娘问答时,罗五虎已扑上去,拖过罗大虎,只见罗大虎已全无动颤,仔细一看,才知罗大虎的天灵盖已给来人一掌击碎了。
罗五虎急痛攻心,摆刀便上,想为兄报仇,也想拦阻柳大娘,但他在罗家五虎之中,武功最弱,又早受刀伤,他这时挺刀猛上,瘦长老者还来不及援助,只两个照面,就给娄无畏击飞了兵刃,还被娄无畏的一个扫堂腿踢断了胫骨,登时痛得晕死过去了。
一旁观战的柳大娘,见娄无畏踢倒罗五虎,迎上那瘦长老者的身手,远非在师门时可比,便放下了心,持着小花枪回家去了。这时家中烟已渐浓,火已渐大,她不能再拖延了。
且说那瘦长老者赶上前来,双剑一交,只碰得叮当两声,火花飞溅,虎口竟隐隐作痛,敌人的腕力如此沉雄,逼得他不能不后退两步了。
他将长剑一指:“咄!听你的话,你是柳剑吟的徒弟了?连你的师娘都不是我们对手,你到这里逞什么好汉?我们寻仇,不关你的事,你还是趁早走你的春秋大路,我们不加害你。”他这话可是畏强欺弱,他们这一伙,刚才还对柳大娘说,要拿她的门人子女填补利息!
娄无畏却又怪,他既不应声作答,更不“趁早走春秋大路”,只是狠狠地盯了瘦长老者两眼,然后阴沉沉的笑道:“哦,是你!你会打毒蒺藜,会使达摩剑法,还偷学得几招形意派的无极剑法。哼!你当我不知道你?走你妈的春秋大路?你想走也不成呢!”娄无畏早猜疑到这瘦长老者和师门关系甚大,这一亮相,看了他的身形、手法,更证实了他就是以前师父遍寻不获的人,娄无畏如何肯放过他?
当下两人各自摆好门户,各自圆睁双目,注视对方,蓦地双双扑上,交起手来!
那瘦长老者早听得罗四虎说过,有一个豹子头汉子,曾在湖泊上显过身手,水陆功夫,俱都精妙。如今这汉子又在柳大娘危急之际突然现身,掌击罗大虎,腿扫罗五虎,身手端的快捷非常,心中不免暗暗嘀咕,心想柳剑吟怎的会有这样一个徒弟!柳剑吟他没有碰过,可是却曾和柳剑吟的师弟丁剑鸣交过手,如今看这豹头汉子的武功,可并不在他师叔之下!
那瘦长老者情知遇到强敌,但他的无极剑法,平生也罕逢对手,他要仗着轻灵的剑法,来斗斗这豹头汉子。
这豹头汉子娄无畏端的厉害,他一交手,便全是进攻的招数,时而太极剑法,时而以万胜门的刀法化在剑上,宛如腾蛇翻浪,处处找敌人的兵刃,刺对方的要害。那瘦长老者怕他沉雄的腕力,仗恃剑法轻灵,纵高窜低,左躲右闪,辗转进退,不硬接娄无畏的招,只想以小巧之功,乘虚进击,这样斗了半个时辰,竟只见黑夜中寒光闪闪,全不闻兵器碰磕之声,如此打法,可比硬碰硬上,更为危险,只要身法稍慢,招数稍漏,便立刻有丧生锋刃,血洒黄沙的危险!
那瘦长老者虽然剑走轻灵,但娄无畏的招数也是虚实莫测,他的剑法,尽管有好几种家数,但总以太极为基础,一式随一式的滚滚而上,如长江大河,绵绵不绝。太极拳又称绵拳,正是因它招式衔连,绵绵不绝之故,只要兵刃一被黏上,便难以脱身。二人斗了半个时辰,那瘦长老者已微微气喘,额沁汗珠了。于是他竟放弃了刚才要单打独斗,不准同伴上来帮忙的禁令,打了一个暗号,叫王再越他们围上来,要人助他一臂之力了。
王再越刚才已给柳大娘一顿泼风也似的刀法,杀得心惊胆战,成了强弩之末,更何况那娄无畏的剑法,似乎比柳大娘还强,虽然硬着头皮上前,但却只是“不求有功,先求无过”。虽然将双股剑舞得泼风似的,却只求自保,他还打算,如果那瘦长老者一落败,他就先跑。
而其他两个汉子,一个索性装做看不见瘦长老者的暗号,站得远远的,另一个则装模作样的扣着几粒铁莲子,打算如果瘦长老者打胜了,就说是给他把风;如果是打败了,他们就溜之大吉。
娄无畏见王再越也围了上来,可更不客气了,剑法一紧,势如抽丝,绵绵不断,而左手中、食二指,更骈指如戟,竟当点穴镢使用,在剑光缭绕中,寻瑕抵隙,找敌人的穴道,他左手虽没兵器,可比有兵器更难对付。只见他右手是虚实莫测的太极剑法,左手则使出空手入白刃的擒拿法中的点穴功夫。他早看出王再越不敢硬上,于是便专门对付那瘦长老者。又斗了半个时辰,瘦长老者已无法招架,他一拔足,便要落荒而逃,可是娄无畏怎肯放过他,马上一招“龙蛇疾走”,剑走轻灵,直奔他的脑后。瘦长老者本能的将身一横,回剑挡招,娄无畏太极剑“妙手摘星”,当的一声,已搭上了敌人的兵刃。
娄无畏的剑一搭上敌人的兵刃,随手一带,那瘦长老者的长剑,竟倏地脱手而飞。说时迟,那时快,娄无畏扑地便欺身直进,瘦长老者惊魂未定,还来不及遮拦门户,竟被娄无畏左手二指电光石火的向胁下只一点,不及出声,便斜斜后倒。娄无畏也不容他倒地,伸指平掌,左掌在他背后一按一旋,便把瘦长老者平举起来。那瘦长老者竟一声不哼,原来是给娄无畏点中了晕眩穴,竟像死人一样,不会动了。
假装把风的那两个家伙,在瘦长老者后退时,早夹着尾巴逃走了,王再越在娄无畏追击瘦长老者时,还想提剑上前暗袭,希望能取得前后夹击之势,但娄无畏去势太疾,他还未赶上,已见娄无畏把瘦长老者平举起来,一旋身便和他对个正面。王再越只吓得三魂去了二魂,七魄仅余一魄,哪里还敢上前,急旋身,轻点地,一跃就跃出两丈开外,一溜烟的跑了。
娄无畏本不想放过王再越,但他托着老者,王再越又已先跑,而且他也看出王再越的轻功,不过仅逊于自己一筹而已。更兼他心悬师门安危,不能前追了,因此抢上前两步,便蓦地收剑入鞘,右手探出两枚不到五寸长的小匕首,一脱手化为两点寒星,遥遥向王再越掷去,当下依稀听见王再越呵呀一声,大约是中了一枚匕首,身形立缓,但还挣扎着跑入柳林中去了。
敌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广场空寂一片。月落星沉,夜残风冷,泊水呜咽,一场虎斗龙争业已了结。但娄无畏的事还未完。广场后边的师门已是火焰冲霄,娄无畏不知师母回去是否得手,急忙托着敌人,又匆匆赶回去了。可是,他却突的迟疑了一下,先把那老者立在地上,右手在老者怀中搜索,好像拿出了一些什么东西,便随手往怀中一塞,然后又匆匆朝着火光跑去。不出他的所料,这时师母等人果然还在相持。
原来这瘦长老者正是二十余年前,伪装采花淫贼引诱丁剑鸣在索善余家中打斗,使丁剑鸣入了圈套的蒙面夜行人之一的蒙永真。他曾偷学过几手形意门的剑法,但事实上却是嵩阳派第三代掌门张青渠的门下叛徒。
丁剑鸣保护的贡物,劫贡物虽另有其人,可是他们却另有阴谋,他们的主人怕柳剑吟破坏了他们分裂武林的计划,因此才叫他们趁这次浑水,故意弄得扑朔迷离的。而蒙永真便是这次来夜劫柳家的领袖。
柳林中打得凶,柳家中也打得凶,柳林中的战斗结束之后,柳家的战况还在苦苦相持。原来蒙永真知道柳大娘难对付,而柳家的子弟门徒他却不放在心上。于是就调拨罗大虎、王再越、罗五虎等好手去缠斗柳大娘,而让罗二虎和罗四虎带人去对付柳家的子弟门徒,自己则在广场两边策应。也正因如此,杨振刚等人才能一直支持到柳大娘回来。
当晚坐镇柳家的柳梦蝶、刘希宏、杨振刚和左含英四人,心情各异:刘希宏心想姑姑叫他来助刀,就是已把看守家门的重责放在他身上,如果有疏虞,如何对得住姑姑和姑丈?因此心中不免战战兢兢。杨振刚则是焦虑,大师兄不在,他就应担当师门安危的重责,刘希宏虽是柳家至亲,但到底不是本门弟子,大梁还是得自己挑。至于柳梦蝶,今晚是她第一次和外面的江湖人物交手,心中是既兴奋,又惶恐。左含英虽然也很兴奋,可是又担忧师妹会受伤或者给人捉去。
虽然他们各怀心思,却俱都抱着等待暴风雨的心情。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一点声音,一些疑迹,都令他们紧张,令他们疑虑。
当晚他们计划一个人在屋顶巡视,其他三人则留在屋里。杨振刚和刘希宏都争着要到屋顶巡视,争了许久,最后由杨振刚担任。杨振刚说道:“我们太极门的事,做弟子的可得担当重责,刘兄,你还是在家中多照顾他俩吧。”言者无意,可是刘希宏听了却疑心杨振刚有门户之见,怕万胜门的人担当不起风浪,他虽没有说出口,却有点悻悻然了。
杨振刚在屋顶上守了许久,敌人终于出现。这时也正是罗大虎等在柳林,缠斗柳大娘的时候。最先现身的是罗四虎,他手持一对蛾眉分水刺,蓦地从柳家屋后跃上,掩上前来,待杨振刚发现时,他已到了身后了。
杨振刚急地一声胡哨,喊道:“贼人来了。”其时,罗四虎已和他交上了手,另外又有几条人影奔来。照原定计划,他们一发现敌踪就在屋内联手抗拒敌人,因为屋子窄,敌人来的不能太多,他们联手能斗则斗,不能斗也可撑到柳大娘回来,或者等到天亮,再作打算。
但杨振刚却被罗四虎的蛾眉刺挡住了退路,不能照原定计划撤下去。
罗四虎使的分水蛾眉刺只有一尺多长,每枝蛾眉刺有三个尖子,极为锋利。分水蛾眉刺原是便于水中打斗的兵器,而今罗四虎能练到水陆两用也很不简单了。因为武林中有句话说:“一寸短,一寸巧。”若能以短兵器与敌争锋,其人武功必甚灵捷巧妙。
杨振刚的太极剑也得了乃师真传的十之六七,与罗四虎本是功力悉敌,但因对阵经验不多,又不懂得破蛾眉刺的招数,竟反为罗四虎的双刺所克,只能使出本门剑法,随势屈伸,护住要害。但其时又已有几条人影,从屋顶上疾驰而来,如果杨振刚还脱不了身,可就要糟了。
杨振刚正在着急,忽从屋子里窜上了一个人嚷道:“杨兄,不要害怕!小弟来了!”只见刘希宏提着断门刀窜上来了。杨振刚听了皱皱眉头,心中甚恼刘希宏竟然说他害怕。
刘希宏原本要留在屋里照应,却故意窜上来露一手,让杨振刚瞧瞧他的万胜门刀法,杨振刚和刘希宏的意气之争,不仅造成了两人日后的嫌隙,而且也几乎陷左含英和柳梦蝶于险境。
刘希宏一窜上来,对方竟然也来了五个帮手。五人中分出两人来截刘希宏,其他三人,就窜下柳家去了。
那窜下的三人,一个是蒙永真的徒弟,两个是罗大虎的徒弟,武功也自不弱。他们一跃下去时,就和左柳二人斗了起来。
和柳梦蝶交手的是一条壮汉,足足高她一个头。她左拦右挡,使出本门剑法,虽是第一次交手,竟然没有落败。她一高兴,便觉得自己原来竟有些能耐了,因而心雄气盛,剑光霍霍,便使出了进攻的招数来。
然而太极剑法讲究的原是以静制动,“敌不动,己不动;敌一动,己先动”,讲求因式破式,制敌机先,争取主动。若非功夫已至炉火纯青,很少一开头就出手猛击。因而柳梦蝶这一出手,反而给敌人觑了破绽。
柳梦蝶剑锋一起,“举火燎天”,原想上刺敌人咽喉,不料敌人却使出嵩阳派达摩剑法中的“定阳针”招数,抱剑一立,容到柳梦蝶剑锋递到,那壮汉突然一退步,左脚斜落,右手剑由“定阳针”一变而为“高探马”,向柳梦蝶的右耳门猛地刺来。柳梦蝶救招不及,身子急急后退,可是敌人已跟上左脚,一个“喜鹊蹬枝”,脚尖竟踢中了柳梦蝶的膝盖骨,柳梦蝶初临大敌,骤遇险招,竟定不住身形,一个翻身,就跌出了五六步外!
壮汉急跟踪直上,待要趁危进袭,不料忽地几点寒星,几枚钱镖挟着劲风,猛的袭到,原来柳梦蝶在跌倒时,早扣好了几枚钱镖,使出剑底打镖的本门绝技。当下只听得壮汉“呵呀”一声,急急退后。
相距既近,柳梦蝶的金钱镖虽火候不足,却是尽得乃父真传,敌人如何能避?那壮汉却也并非等闲,寒风一到,便剑护上盘,“彩凤舒翼”,剑向左右展开,把上、中两路的钱镖打落,可是却躲不过取下盘的镖,正在他拧身后旋的时候,腿弯处正中了一枚钱镖,马上见红,他仗着身体结实,踉踉跄跄地冲出几步,幸而没有跌到。
那边厢,可把左含英急个要死。他一边打,一边挂念师妹,一见柳梦蝶被敌人踢中,不禁呵呀一声,忙托地一跳,要去救援。但对手两人,如何容得左含英脱出圈子,一个手使软鞭,一个手使镔铁杖,都是长兵器,早分两翼抄住了左含英,左含英越急就越遇险招,他的剑几次几乎给软鞭夺去。
正在危急,忽见刘希宏和杨振刚像断线风筝似的,飘下了庭心,而罗四虎和同伙也紧接着凌空而下,杀入屋内。
原来在屋顶上截住刘希宏的两人并非好手,他们还是罗四虎的晚辈,给刘希宏一顿泼风刀法,竟冲得连连后退,刘希宏几下就跃到杨振刚身边,举刀一冲,迫得那罗四虎不能不斜退两步,腾出兵刃,应付急袭,于是解了杨振刚的围。
杨振刚青钢剑一举,脱出圈子,急喝道:“刘兄!下去!下去!救师弟妹要紧,你怎撇开他们了?”刘希宏哼的一声,心中怪杨振刚非但不领情,反倒责怪起自己来了。可是留那两个未有经验的孩子在下面也的确危险,尤其柳梦蝶是自己的表妹,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如何面对姑姑?于是刘希宏闷声不响又跃下去了。他让杨振刚断后,自己再施展万胜门刀法,去救左柳二人。
刘希宏一到,就杀近左含英身边,刀光闪闪,径向那个使软鞭的剁来,那个汉子,好不溜滑,一迈步,刷的一软鞭便向刘希宏的断门刀缠来,他的软鞭是长兵器,刘希宏的断门刀却是短兵器,必须近攻,敌人却能远袭,一时之间刘希宏的刀竟给软鞭缠个正着。
敌人大喜,急一抽手向怀里直带,待把刘希宏的刀夺飞,把刘希宏摔倒。哪知刘希宏的功力比他深得多,万胜门的功夫是内外兼修的,刘希宏尤以外功见长,劲力充足,下盘极稳,因此故意将计就计,让敌人的软鞭缠着自己的兵刃,待敌人用力向怀里带时,便一蹬双足,“力堕千斤”,更乘敌人一使劲之时,反握刀柄,用劲向自己怀内一带,和敌人硬碰硬的较劲。刘希宏顺手就是一刀背,猛的打中敌人肩膊,敌人只痛得“呵呀”一声,撒鞭仆地,跌了个狗吃屎!
时机急迫,不容追敌,其时杨振刚和敌人都已先后纵下庭心,刘希宏急忙与杨振刚会合,和左含英、柳梦蝶一起退到墙边,依原定计划应敌,好减少后面袭来的危险,那给柳梦蝶钱镖打伤的壮汉,还待阻拦,却早已给杨振刚一连几剑追得手忙脚乱,左含英更乘虚一脚踢去,壮汉便骨碌碌滚了好几步!左含英今晚几次遭危,正一肚子气,借这一踢正好可以出出乌气。
杨振刚、刘希宏和柳梦蝶、左含英会合之后便联成一体,实力大增,四人靠着墙壁,三柄长剑一口单刀,近拒敌人,远挡暗器。柳梦蝶还偷空放钱镖,袭强敌。一时之间,敌人竟奈何他们不得。加上屋子里地方狭窄,最多只能容五、六个人和他们混战,在混战中,敌人为免误伤自己伙伴,又不能自外面发暗器进来。因此杨、刘等四人虽危实安,强徒竟无从得逞。
但那伙强人也不笨,他们又想出了在屋后放火歹计,想迫杨振刚等人往外窜,只要屋内人一往外窜,他们就可以截开围攻,也可以用暗器密袭。
烟渐浓,火渐大,烟雾迷漫,呛得屋内的人连连咳嗽,眼睛也熏得流出泪来。杨振刚气得挥剑骂道:“你们这些贼人,无耻之徒,要就真刀真枪见个高下,干么竟集众群殴,还放火,你们可还要不要脸?”
罗四虎捻须大笑:“小伙子,火光还未冲天,你的火气倒冲天了!很好!等一会自然有人和你动真刀真枪,怕你们逃到哪里去!”
话还未了,猛听得一声冷峭的女音在背后应声说道:“不见得!还有俺在这儿,必然叫好朋友不会打得这样没味。”人随声到,倏地一股急风袭到,罗四虎吃了一惊,未敢回头,先行躲闪,霍的横身向旁一跃,然后愕然回顾,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来人竟是和自己的弟兄在柳林缠斗的柳大娘。难道那么多人围攻她,她还能逍遥走出,又怎么不见自己同伙追来?而且更令罗四虎吃惊的是柳大娘手中的兵器,竟不是她赖以成名的五虎断门刀,却是自己大哥闯荡江湖的独门兵器——精钢点穴的小花枪!
罗四虎怒喝一声:“臭婆娘,你怎还有命回家?我的大哥呢?”柳大娘磔然大笑:“你的大哥,你的大哥在这里,他已将兵器送我,外加一颗头颅!”
罗四虎一听,情知凶多吉少,但事已至此,也不能不拼命了,他一摆蛾眉分水刺,猛向柳大娘冲击,还咬牙怒骂:“叫你有命逃回家来,也没命逃出家去!”
他想要柳大娘的命,柳大娘可更想要他的命,小花枪一挺,便如蛟龙出海,巨蟒盘枝,挑、抹、冲、刺、敲、击、截、搅,翻翻滚滚,抡得这杆枪悠悠带风,罗四虎休想递招进去。
罗四虎大惊:这婆娘好厉害!忙的一声胡哨,打个暗号,便见罗二虎从屋子里窜上来,一摆厚背金刀,与罗四虎双战柳大娘。这一来,不仅罗四虎战况不那么吃紧,杨振刚、刘希宏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
柳大娘花枪一挺,便喝叫孩子们冲出重围。她挺枪开路,杨振刚、刘希宏则挥刀舞剑双双掩护左含英、柳梦蝶夺路上屋,一股猛劲竟给他们冲出去了。
一路打得翻翻滚滚,可是打到外进的大堂时,却因地方较为舒展,柳大娘等五人,竟受敌人截开来围攻了。那罗二虎、罗四虎仍然缠着柳大娘,另外的人则和杨振刚等四人混战。这一下柳大娘等冲不出去,强人也杀不进来,局势竟僵持了下来。
柳大娘的万胜门最擅长的是刀法,但凡武林名家,十八般武艺,总会通晓。何况柳大娘见多识广,焉有不懂用枪之理。她将枪一摆,悠悠带风,以小花枪而使出“金枪二十四式”的大枪招数,只见枪缨乱摆,枪尖乱颤,宛如腾蛇翻浪,格过蛾眉刺,荡开金背刀,还不时还招进击,打得地转天旋。但小花枪到底不是她的本门绝技,她不能像罗大虎一样,将小花枪既当点穴镢用,又作虎尾棍使,自然就不能尽量发挥小花枪的精妙招数。何况她在柳林中屡逢强敌,苦斗多时,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但饶是这样,她那“金枪二十四式”仍然无暇可乘,她虽杀不出去,罗二虎和罗四虎可也无法进招,只能像走马灯似的团团厮杀!
其时火光已上冲霄汉,火舌已横卷过大堂来了。柳家房舍已完全被烟雾火焰所包围,只听得四周梁摧栋折之声,夹杂着刀剑相击的声音。烟雾弥漫,人影绰绰,火场中众人正舍死忘生的拼斗,火烟遮眼,火气攻心,已打得有点昏乱,竟然不知要冲出去了,如果再打下去,不消半个时辰,就会玉石俱焚,同丧火窟!
就在这烟雾弥漫中,猛见一条人影,穿入烟雾,而且还托着一个人,突的扑入火场,烂银长剑在火影里一闪,就疾如劲风,直向罗四虎刺去,四虎、二虎急急后退,凝眸一望,这人竟是前日在湖泊交手的豹子头汉子,左手托住那人,竟是他们的领袖蒙永真!罗四虎惊叫一声,连头也不敢回,急急就向火场之外冲去,这个豹子头汉子,曾使他在湖泊上吃过大亏,还险些送了性命,锋镝余生,至今犹有余悸,如何还敢再迎击这豹头汉子?只有罗二虎还不知厉害,欺他只有一只手使兵刃,还待上前应敌,夺回首领,谁知才一交手,给他烂银剑一碰,直碰得手腕酸麻。那豹头汉子更不容他稍缓,剑锋顺势直上,“李广射石”,如白虹贯日,直刺向他的咽喉,他呵呀一声,拼死斜斜的横跃出去。不料身形未定,恰恰又碰上杀气腾腾的柳大娘,柳大娘更是心狠手辣,小花枪“白蛇吐信”,一刺一搅,对着罗二虎当胸猛刺一枪,大喝一声“倒!”枪尖抽出时,罗二虎的鲜血已如喷泉一样直喷出来,倒在火场之中,再也不会动颤了!
敌人见状,纷纷逃命,在忙乱中又给刘希宏和杨振刚各自斫倒一个。那刘、杨等人还待追时,已给柳大娘和来人喝住,他们拼斗半夜,已没心思再追敌人了。
天将破晓,曙光朦胧,火光耀目,他们跃出了广场,只见柳家已全被火光吞没了!
柳大娘、豹头汉子和柳家子女门徒,在杀退敌人之后,都已聚集在广场。杨振刚借火光一看那豹头汉子,不禁高声欢呼:“呵!师兄,原来是你!”
柳梦蝶也同声喜叫:“妈,这位就是前天在湖泊上援救我们的好汉!”她话声未完,已给柳大娘拉过去叫她行礼,说道:“连大师兄也不认识?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原来娄无畏离开柳家时,柳梦蝶不过五、六岁,所以那天娄无畏为他们解围时,她虽然似曾相识,但却怎样也记不起来。而左含英是在娄无畏离开柳家几年之后,才带艺投师的,因此更不认得娄无畏了。
当下师兄、师妹等重新行过见面礼,只乐得柳大娘呵呵大笑:“俺有了你这个徒弟,家虽被毁,也值得了!哎,孩子!这次的事可全亏了你!”
娄无畏正待谦逊,不料柳大娘笑声未停,语音方歇,竟突地一跤跌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原来柳大娘在柳林中和强敌打斗了半夜,又鼓着余勇回到家中和罗二虎、罗四虎拼斗了如许时辰,早已筋疲力竭!而且她又被罗大虎以小花枪点了穴,虽未正中穴位,但却也受了内伤,当时她仗着功夫精纯,为了要救女儿,强逞余劲,才能支持到完全扫荡强人,脱离险境。现在苦斗已过,猛的松懈下来,这一笑,立刻觉得百骸欲散、地转天旋,眼前景物如梦如幻,便再也支持不住了。
柳大娘这一仆地不起,可吓坏了在场的人,柳梦蝶急忙扑过去扶起母亲,见柳大娘已双眼紧闭,无法言语,不禁放声大哭。其余的人也都围上前来,满怀焦虑。娄无畏仔细端详了一下柳大娘的面色,安慰众人道:“大家放心,师妹,你也不必这样哀痛,师娘这是过劳所致,休息一会就会好的。”他可还不知道柳大娘已受了内伤。
当下大家商议决定先将柳大娘送到刘希宏处救护。刘家就在邻村,顺水撑舟,半个时辰,就可赶到。至于救火以及善后,则交由杨振刚办理。
金鸡村的人和柳家的感情一向很好,当晚起火时,原本有许多乡民出来准备救援,却受强徒恐吓而未敢出手,但这晚乡民却也提心吊胆没有熟睡,如今杨振刚一喊,自然都出来帮忙,因此救火善后倒也不难。
柳大娘的事,可就没这样容易了。扶她上了小舟,仍然不醒,尽管娄无畏教柳梦蝶给她推血过宫,还是没有起色。但她还有呼吸和脉搏,大家也就稍稍放心,索性让她休息一阵再说。
小舟中本就狭窄,现在坐了刘希宏、娄无畏、左含英和柳梦蝶四人,还要安置柳大娘,已感相当拥挤。偏偏娄无畏还要把那瘦长老者也安置进来。柳梦蝶不禁叽咕道:“师兄,还带这个累赘干吗?一脚把他踢下泊心去吧!”娄无畏睨她一眼道:“这如何使得,这人关系老师极大呢!我就是冲着他来的……”
当下众人都露出惊讶之色,纷纷向娄无畏探明原委。
这娄无畏,本是保定近郊一个佃农的孩子,六、七岁时就被柳剑吟带在身边学技,后来跟着柳剑吟来到高鸡泊里的金鸡村。从此柳剑吟闭门封剑,一心传授娄无畏丁派太极的三绝技。到了娄无畏二十岁时,已经在柳家学了十三、四年,不但太极门本门武功,得了柳剑吟真传的十之八九,就是万胜门的武功,也从师娘刘云玉处学了许多。因此他虽年纪轻轻,已兼擅两家之长,就算江湖中成名人物,也少有人能及了。
柳剑吟虽隐居水泊,却尚有雄心。他自己因师弟的关系,满怀凄怆,不愿到江湖上闯荡;却愿自己的徒弟继承衣钵,到外面去闯闯万儿,好叫人知道柳剑吟还能调教出这样一个徒弟。因此在娄无畏二十五岁那年,柳剑吟特选了一个吉日良辰,郑重的把娄无畏叫到跟前,把以前太极丁吩咐自己的话,照样吩咐娄无畏,要他不替满洲人做事;并谨记除暴安良的明训。末了还吩咐他,有机会的话,不妨到保定去见见师叔丁剑鸣。
对于恩师的吩咐,这十年来,娄无畏有所依从,也有所不从。他依从了恩师的吩咐:绝不做满洲统治者的奴才,并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但十年来,他并没有依从恩师的吩咐,去找过师叔丁剑鸣。因为他从未忘怀过自己悲痛的身世,他痛恨索善余害得他家破人亡,却还顶个善人的称号。对于“索善人”的痛恨,也就连带不满自己师叔和索家来往,自然不愿去找丁剑鸣。
但娄无畏到底是愤愤不平,对伤心身世,无日或忘。他把一腔愤怒,满怀抑郁,都发泄在满清朝廷乃为虎作伥的官吏上;他认为满清的统治是树根,索善余等不过是凭借大树的藤蔓。
于是,娄无畏出了师门不久,就被专门暗杀贪官污吏的秘密团体“匕首会”吸收。在太平天国起义时,匕首会也曾是影响过太平天国的外围组织,曾在太平军围攻上海时,起来响应过,后来太平天国失败,匕首会人物就被清廷通辑。可是,匕首会仍坚持暗杀的手段。京戏里“铁公鸡”所演的“汶祥刺马”中,刺杀山东马巡抚的张汶祥就是匕首会的人,后来在四川做盐枭,最后又以匕首刺杀了仇人。
娄无畏满心以为凭自己一身功夫,总可以杀一、两个贪官污吏出出气,甚或可以达到令胡虏寒心,激发民众反抗满清的目的。
谁知事与愿违,用激烈的暗杀手段,非但不能成功,反而困难重重!那些贪官污吏,警戒得非常严密,他们不仅设置了弓箭手,还从外洋买来火器,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加以贪官污吏的府第官衙,又都是曲径幽深,重堂垒户,就算有飞行绝迹的功夫,也不容易找到目标;更何况轻功再厉害也不能到飞行绝迹的地步!如果等贪官污吏出巡时再行刺,光天化日之下,警戒森严之中,要下手更是难上加难。
偶尔也有趁着适当的机会行刺成功,可是结果却只有更糟!娄无畏参加了几次暗杀都没有成功,反而几乎丢了性命。有一次他和几个同党在闹市之中,侥幸刺杀了一个知府,但也赔了两个同党的性命。娄无畏仗着武功精纯,人又机警,虽然逃脱了,但是随后传来的消息令他捶胸痛哭,痛不欲生!
就在知府被刺后的第二天,官府便立刻大搜疑犯,匕首党人当然早已闻风远避,可是无辜被捕的老百姓竟达百多人。而且不到三天,新知府上任,却比旧知府还要毒辣,被捕的百姓许多被无辜的处决,统治的手段比旧知府更严密厉害。没想到杀了一个贪官的结果竟是给民众带来了更深的苦难!
从此,娄无畏等人给追捕得更紧了,官府之中,也有武林叛节之徒,精通技击之士,以一个秘密会党之力,如何斗得过整个满清朝廷?因而娄无畏等只得亡命江湖,席不暇暖,终日凄凄惶惶,提心吊胆,使得娄无畏健硕的身躯,也渐渐消瘦了。
一天晚上,娄无畏已远避至热河西北,借宿在燕山山脚的一家小户人家。那人家也是匕首会中的一个秘密党人,专门收容亡命的同党。那晚,娄无畏在燕山下听着燕山的野兽嘶鸣,松涛过耳,不觉绕室而行,思潮起伏,不是“为谁风露立中宵”,而是想着自己的身世和今后的出处,想着,想着,不觉对匕首会所采的暗杀手段起了怀疑,但又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正在彷徨无计之际,猛听得有人轻敲窗户,娄无畏急忙一跃而起,正待穿出窗户,忽听得窗外有一个苍劲低沉的声音道:“红花绿叶是一家。”
娄无畏怔了一怔,便即接声问道:“什么时候结的果?什么时候开的花?”那苍劲声音又悠然而起:“八月十五结的果,正月十五开的花。红花绿叶相辉映,志士仁人是一家!”娄无畏将手一拍,哈哈一笑,只见一个白须老者,纵入室来。原来刚才那几句问答,便是匕首会中人相认的切口。
娄无畏定睛注视那老者,只见他穿着一件蓝布大褂,还披襟迎风。其时已是初冬十月,北方苦寒,看他一把苍白的须子,怕不有六旬以上年纪?却还能这样耐冷,其人必有精纯功夫。可是娄无畏左思右想,却总想不起匕首会中有这样一个老前辈。
那白须老者看娄无畏的神情,微笑问道:“你是‘复’字辈?”娄无畏垂手答道:“正是‘复’字辈。敢问前辈如何知道?”那老者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你可知道匕首会中当年开山三老之中,有一个叫做云中奇的?”
娄无畏微微一震道:“莫非您老就是云中奇老前辈?”原来匕首会中以“金甄复固,汉族重光”八字,排列班辈。云中奇是“金”字辈的人,据说当年因暗杀了一个贝勒,被四处搜捕,曾一夜之中,连斗四个清宫卫士,而且杀了其中三人,之后就飘然远行,不知踪迹。会中传说纷纭,大多数认定他不知流落何方死了。想不到今晚却在此露面。
当下娄无畏再重新施礼,并问明来意,才知云中奇的确是冲着自己来的。云中奇说,他当年被清廷搜捕,偶因机缘,认识了一位关外的朋友,跟他逃亡到了辽东。那位朋友原是个奇人,他并不赞成匕首会的暗杀作法,云中奇和他谈了一天一晚,为他折服,不禁嗒然而废,因此索性就不再回到匕首会。可是他和那位朋友,并不是无所作为,他们雄心尚在,还待伺机而起。这几年来,云中奇听说匕首会出现一位少年俊杰,而且是太极名家的嫡传弟子,武功甚为了得,气度也很不凡,在匕首会中担任多次危险的任务,心中很不以为然,觉得匕首会的做法,很可能牺牲了一个杰出的少年。后来又听得娄无畏因暗杀失败,为了逃避官方搜捕,亡命四方,走上自己的老路,心中更是可惜,因此便立心找他,邀他同赴关外。
娄无畏听了,半晌沉吟不语,忽然抬起头来,眼中闪闪生光,问云中奇道:“老前辈可否将那位奇人的话说给弟子听听吗?不行刺,又能如何呢?”
云中奇又哈哈笑道:“我知道老弟必然有此一问,也该有此一问!”于是云中奇迭着手指,对娄无畏说道:“我见着他的时候,是在小兴安岭,他教我看了一幕奇景:小蚂蚁和大白狼打架。”娄无畏不禁问道:“蚂蚁怎能和白狼打架?”
云中奇笑道:“就是!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我也不相信。那天只见小兴安岭中,满山都是黑蚂蚁,有几只大白狼,大约是离群走散走得疲倦了,就随便在林荫之下稍作休憩,哪料到就只是一会儿工夫,便给蚂蚁群包围起来,黑压压的一大片,像黑色的波涛,直把那几只狼都淹没了。那几只狼给咬得满地打滚,蚂蚁固然死了不少,那几只狼可也逃不了,‘黑色的波涛’如影随形,直卷过去,不过片刻,就只见黑色的地上只剩下一大堆白色的狼骨头。”
娄无畏不禁咋舌道:“小蚂蚁也这样厉害?”
云中奇道:“就是!幸亏那天,我们是在蚁阵之外,在离它们打斗之处很远的一棵大树上观看,但饶是这样,可比隔山观虎斗,还要触目惊心!”
云中奇歇了一歇又说:“我的朋友教我看了这幕奇景后就道:‘一只蚂蚁只消一只指头,稍微用一点力就可捺死。但一大群蚂蚁,就有这么大的威胁,蚂蚁合群起来,就已有这么厉害,何况万物之灵的人?’”
云中奇说到这里,便切入正题,答复娄无畏道:“老弟,那位奇人就是这样对我说:凭几个人的武功本领,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推翻一个根深柢固的皇朝。杀了一个贪官,还有无数贪官,何况未必能得手,试看历史上,哪一件轰轰烈烈的事,不是一大群人才能干得出来的?远的不说,近的如明末的李闯王,以及我年轻时候经历过的太平天国,一大群农民也就像黑色的波涛一样淹没了大地。他们虽没能成功,但到底是摇动了清廷统治的根基。这岂不比我们东躲西闪的暗杀来得强。”
娄无畏听了,半晌不语,眼睛凝望夜空,思索了好久好久,忽然直视云中奇道:“那么你是教我脱离匕首会了!”
云中奇捋捋苍白的胡子道:“老弟,我正是这个意思!”他满以为娄无畏听了他的话,会改变主张。
谁知娄无畏在亡命生涯中,早已养成凡事提高警觉的习性。他心想,云中奇虽然是匕首会的开山三老之一,但到底是离开匕首会这么多年了,他如果觉得匕首会做法不对,为什么这些年来,不向匕首会提出?况且关外正是满人的老家,如果是在关内存身不易,又怎能在关外立足?他仔细一想,反而怀疑云中奇可能已与满人联手,哄骗自己了。谁知他这一想,却辜负了云中奇的好意。娄无畏冷冷地注视着他,突然朗然发声道:“多谢老前辈好意!关外我不去!”
云中奇怔了一怔,也冷冷地注视着娄无畏,突然微喟一声:“老弟,既然这样,那我只好走了!若有一天老弟想得通透,到关外依兰三姓的黄沙围来找我吧,如果找不到我,你就说是找‘百爪神鹰’独孤老英雄来的,一定找得到,见了他,你道我的字号就可以了。老弟,你再考虑考虑吧!”话声一完,只见云中奇早悄然无声地跃出墙外,墙外风声怒号,伴着猿啼虎啸之声。娄无畏兀立如僵石,眼睛似定珠,哪管夜寒霜重,他竟如此在庭中站了大半个时辰!
第二天娄无畏便发起高热,敢情是受了风露之欺。幸好那匕首会党人郑三夫妻,殷勤服侍,过了两天热竟退了一大半,只是身子还有点虚弱。这两天中,娄无畏既思索白须老者云中奇的话,又担心着官差的搜捕,只想等病体稍愈,再继续亡命生涯。那一晚热退了许多,正盘算第二天动身,谁知当天晚上就出了事!
当天晚上,娄无畏吃了药后,因为想着明天又要亡命的事情,一时无法入睡,直过了午夜,方才觉得神思困倦,睡意朦胧。正在迷迷糊糊的当儿,猛听得屋顶上微微一响。娄无畏是太极门名师的徒弟,一听就知这不是风吹落叶之声,而是夜行人出没的声响,而且来人的轻功,虽没有炉火纯青,可也有了七、八成火候。
娄无畏正想起身,冷不防窗外飒然风响,一条白练也似的东西,直向自己床上飞来。娄无畏惊恐之中,可没忘了太极门的手法。立刻让镖头,撮镖尾,以单鞭之势,左掌微张,右手一撮,便把一枝小银镖撮在手中。当下一个鲤鱼打挺,直自床上跳下地面,一面随手将银镖发出,口里嚷道:“好朋友,原件奉还!”
一镖打出,只听得外面铮然一声,似并没有打中人,落在地面去了。镖打出后,又见窗外人影闪了两闪,然后哈哈大笑道:“是正点了,在这儿!”在笑声中,窜进了两条人影!
娄无畏情知必然是官府派来搜捕自己的人,他因身子带病,又顾虑连累朋友,急得出了一身冷汗。可这一急在他脑中只是电光石火般的闪过,跟着却是痛恨清廷的逼人太甚,如今,也不容他不作殊死的拼斗。
人影一闪,娄无畏早狂吼一声,从身后拔出寸步不离的长剑,凝神望去,只见对方两人都是五短身材,相貌也有点相似,敢情是一对兄弟。这两个人一个拿根铁尺,一个拿着单刀,这是捕快们最常使的武器。
年长的那人说道:“朋友,你落了眼了,还是卖个江湖义气,跟我们回去交差吧,别难为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兄弟!”
娄无畏圆睁双目,一声怒骂:“你们当官府鹰犬的也配说义气。大爷在这里,有本事你就拿去。”说着便一步步缓缓迎上前去,双睛注视对方,形状很是可怖。
那两人又笑道:“朋友,既是这样,那可怪不得我们严家兄弟动粗了。”他们这一报字号,娄无畏可也突然缓了一下脚步。
娄无畏按剑道:“哦,原来你们就是北京的名捕头严家兄弟,我失眼了!两位名捕头千里迢迢,跟踪到这里,也太辛苦了,不才区区,不敢教朋友们失望,真想跟随两位朋友回去交差,好使你们升官进爵!但,哼……”娄无畏一拍长剑,狞笑道:“我这位伙计可不答应!”原来严家兄弟,大的叫严振山,小的叫严振海,手底下着实有些真功夫,在京城里颇有一些名望,曾捕获过好几个江洋大盗。娄无畏一听得他们自报字号,便从心底里憎恨起来,他最恼的便是替官衙做鹰犬的捕快。他顾不了自己病还未痊,人还虚软,挺着剑便要硬斗这两位名捕。
严家兄弟也一同狞笑:“好兄弟,有你的!你有伙计,我们也有伙计,兄弟,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忌了。”
话一僵,双方马上亮式开招,娄无畏一抖剑,刷的带着劲风,“白蛇吐信”向严振山胸前便扎。严振山一举铁尺,“横架金梁”直碰娄无畏的长剑,这一碰两人都斜斜地退后几步。严振山心想:看不出这小子面带病容,腕力竟还这样沉雄。娄无畏也心想,这家伙果然有两下子。
双方退后,又复进前,这番交手,两下都不敢轻敌,各自拿出全身功夫。这一动手,倒是旗鼓相当,严振山的铁尺,压、劈、砸、盖,虎虎生风;那严振海的刀法可又忒是邪门,他使的是左臂刀。江湖上使左臂刀的,必有一些独门的刀法,只见他这左臂刀使开,崩、扎、窝、挑、删、斫、劈、剁,全是反着的招数。
但娄无畏也非等闲,他长剑一领,使出以柔克刚的功夫,引开左臂刀,横截镔铁尺,绵绵不绝,势如抽丝,当下各自展开精熟的招数,吞吐撒放,抽式拆式,战势正酣。
若论本领,严家兄弟虽是北京名捕,颇有些实功夫,尽可对付江湖好汉,但拿来对付太极门的名家弟子,到底还是略逊一筹。若在平时,娄无畏足可轻易打败他们二人联手。
可是现在娄无畏正在病中,还幸刚才出了一身冷汗,精神才好转过来,但身体还是虚弱,对方又是以二打一,挡了铁尺,还要顾着左臂刀,娄无畏眼看两人的武功,原不是自己的对手,却给他们迫得无可奈何,不禁越杀越气,越气越觉晕眩,越递不进招去。
片刻时辰,双方又走了三、五十招,娄无畏的剑几乎几次都被严振山的铁尺砸着。娄无畏越斗越烦躁,心一急便使出险招,故意卖个破绽,往前一个“反臂剑”,右手剑却又未向前吐出,只斜斜地伸展开去,门户大开,把胸膛卖给敌人。严振山更不放松,立刻“怪蟒翻身”,铁尺径向娄无畏胸前便点,娄无畏却并不救招,沉肩提步,使出回马剑往后一斜,转用“玉女投针”,剑光如练,直向严振山的心口扎去。
而严振山招数已经用老,无法撤回铁尺招架,急右滑步,斜转身,踉踉跄跄的直退出去,饶是他退得快,右臂还是给娄无畏的长剑撩了一道口子,鲜血如注,只痛得像滚地葫芦,直滚到门边。
娄无畏还待前迫,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严振海的左臂刀也疾如闪电的施展了“连环进步三刀”,向娄无畏的身后劈来。金刀挟风,飕飕劈到,娄无畏不转脚步,“回马剑”反转一撩,刚好搭上兵刃,两人立刻又拼斗起来。娄无畏刚才使出险招,紧张过度,此刻再斗,竟觉得脚步虚浮,有点不稳了。而那边严振山竟然“鲤鱼打挺”,负痛而起,举起铁尺,又踉跄奔来。
娄无畏正在心急,忽地只见严振山刚一前奔突又后倒;同时严振海也狂叫一声,跳出圈外。原来在他们打斗时,郑三夫妇也已惊醒,严家兄弟不知他们也是匕首会的党人,只道他们是平常百姓,因而没有防备,不料便着了道儿。
那郑三夫妇见他们打斗正酣,自知武功有限,本不敢出手。这时见严振山打得滚到门边,不禁大喜,于是双双一跃而出,郑三妻子的匕首掷中了严振山的后心,郑三腕力较强,也用匕首遥遥掷中了严振海的右臂,划出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不料严振山身负重伤,还有余勇,他竟狂吼一声,拼命跃起,转身便去取郑三夫妇的性命。郑三夫妇原本只会几手粗浅架式,哪里抵挡得了严振山的拼死一击,只听得几声惨叫,敢情是遭铁尺重击。
这边郑三夫妇是惨叫连声,那边娄无畏是声声入耳。他怕的就是连累人家,不料而今真的连累了。他一急,也顾不得力倦筋疲,鼓起一口气,挥剑如风,没头没脑的向严振海劈去。严振海臂中匕首,剧痛攻心,自然抵挡不住,给娄无畏连劈几剑,倒卧在血泊中了。
待娄无畏赶到郑三跟前时,只见三个人都已倒在血泊之中呻吟。想是严振山打倒了郑三夫妇之后已精神涣散,支持不住了。
娄无畏上前验看,只见严振山眼皮微张,断断续续地说道:“好朋友,你赢了!但可别得意,你们在江南的巢穴早给挑了!你也亮了相,逃不出去了!”说完,一伸腿就没了气,面上可还带着狞笑。
娄无畏又去摸郑三,只见郑三张口嘶叫道:“我不中用了,你快走……走吧!我没敢告诉你,昨天得来的消息,山东的老窑已给他们毁了。你赶快走,最好是到辽东去!”说完,也伸腿跟着严振山去了。而他的妻子,更是早就断了气。
娄无畏看着一屋的死尸,不禁虎目滴泪,他虽逃了性命,却害了朋友,而且自己再也不能在关内立足了。此时,云中奇的话又像闪电般掠过脑际。他突然动念,且试到辽东去看看再说。